《念奴娇(父女H)》 1 “咻——”一支利箭闪着寒光从林中穿插而过,准确无误地射中了一只正疯狂逃窜的兔子。 “射中了!”利箭的主人高兴地娇呼。 她身后跟随的几名侍卫飞速下马去捡回少女的战利品。 少女正是马尔泰将军家嫡出的二女儿——马尔泰若曦。其姐马尔泰若兰嫁给了八阿哥,现在是八阿哥的侧福晋。 此番她正是跟随其姐前来参加木兰围猎。 马尔泰将军镇守边塞,膝下子女颇多。若曦姐妹的母亲故去后,父亲也不在乎这两个女儿。在他看来,女儿迟早都是要外嫁的,能够给他搏来一个好前程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在八阿哥表露出想要娶若兰为妻的意图之后,他就不容其反抗地将若兰许给了八阿哥。 本来,他还打算让若兰得作八福晋。只可惜,皇帝先他一步,直接指了郭络罗家的大格格郭络罗明慧做八福晋。 如此,若兰就只能成为八阿哥的侧福晋。 若兰嫁去京城后,若曦在马尔泰家更是无人关怀照拂。所幸她的性格刚强,这才勉强在府中存活下来。 若兰站稳脚跟后以思念妹妹为由向八阿哥提请将若曦接来京城。 马尔泰将军自然是希望和这个朝中颇有势力的“八贤王”多多扯上关系,以便多给自己找一些助力。因此,八阿哥的信刚送到边塞,这人当即就打包将若曦送到了京城,美其名曰:边境苦寒,不忍爱女在此受苦,故请八阿哥代为照顾小女。 八阿哥对若兰有情,自然也不介意满足她难得的小小请求。 如此,若曦就这么寄养在八阿哥的府上。 若曦生在军营,虽然手上功夫并不是很好,但骑术和射箭也尚说得过去。但也只是说得过去罢了,所以此番见她大包小包的战利品,若兰委实惊讶极了。 “若曦,怎么你的骑术如此突飞猛进?” 若曦丢下手中特意为她打造的弓箭,飞奔两步上前抱住若兰的胳膊:“姐姐打趣我!亏我还打了好几只兔子想要给你做兔皮手套呢!” “再说了,我可是一直都这么厉害的!”若曦耸耸鼻尖,靠在姐姐的肩膀上撒娇。 若兰爱极了妹妹这幅娇娇的模样,伸手环住她:“是是是,我的妹妹一直都这么厉害。” 边说着,若兰一边倒了杯温水递到她的手中:“先喝口水歇歇,等会膳食做好了我叫你。” 若曦点点头,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姐姐要和我一起去玩吗?可好玩了,有好多猎物呢!”她记得若兰骑术高超,这种场合想必定是如鱼得水。 岂料她刚说完,若兰脸上的笑容就一下子僵住:“你去玩就好,姐姐不善骑术,也不爱打猎。” 若曦一脸疑惑,刚想说什么,若兰已经越过她出了帐篷。 她转头看向若兰的贴身侍女巧慧:“姐姐这是……?” 巧慧摇摇头:“二小姐,您就别为难我了。夫人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您的。” 若曦眼珠一转,上前拽住了巧慧:“好巧慧,你就告诉我吧。说不定我还能帮姐姐解忧呢?”说完,两指捏合在唇上一划:“放心,我肯定不告诉姐姐是你告诉我的。” 巧慧对她的这些怪动作见怪不怪,坚定地不开口。 若曦无法,也只能暂时放过这件事。 八阿哥晚间有事在身,而八福晋明慧又被留在京中守府,此次木兰围猎并没有跟来,故而晚膳就只有姐妹两人。 用完膳后,若曦已经是困极了,巧慧给她拆头饰洗漱完毕,匆匆丢下一句话就睡了过去:“姐姐晚安,我睡了。” 翌日,若曦收拾妥当就要出门开始一天的围猎。 刚出帐篷就见不远处明黄色的大帐围了一群人。被人群簇拥在中间的是一个身形挺拔,穿着一身明黄色绣着精致龙纹衣衫的男子。 若曦对这个时代的所有东西都有着无比浓烈的兴趣,从她到京城开始就一直处于极度的兴奋当中。 可若要说她最感兴趣的东西,莫过于当朝皇帝。但由于她只是八阿哥的小姨子,没有任何能够进宫面见皇帝的机会,因此只能暂时压下心中的遗憾。 此刻,她几乎是一眼就确定了被供卫在中间的那个男人就是当朝天子。 昨日围猎开场时她坐在极远的地方,因此只能模糊看到人影,倒是他一手绝妙的箭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若曦将手中弓箭背在身后,悄悄地向大帐靠近,等到只有两个帐子的距离时才停止,借着帐篷的遮挡在后面光明正大的偷看不远处的男人。 果然不愧是历史上有名的皇帝,康乾盛世就是由他奠定了繁荣的开端。 若曦腹诽完毕又是一惊:唉?康乾盛世是什么?我怎么会说这些话? 还没想出个结果,突然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往前跌去:“啊!”前面毫无遮挡,若曦就这么摔到了众人的眼前。 “怎么回事?”一道威严的声音自她的头顶响起。 若曦头也不抬,连忙起身行了个怪模怪样的礼:“奴才是八阿哥府上侧福晋的妹妹,马尔泰若曦。” “马尔泰家的?”康熙皱眉问道:“抬起头来。” 若曦此刻心中充斥着既害怕又兴奋的情绪,一听见康熙叫起立刻就站直了身子,抬头盯着康熙看个不停,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康熙见状眉头拢得更紧了:果然是边塞来的女子,礼仪确实是不太好。 他还没说话,八阿哥就深怕若曦因为直视天颜而被降罪:“皇阿玛,若曦刚来京城不久,许多规矩都还没有学会,您就饶她这一回吧。儿臣下去后会好好教导她的。” 康熙从昨日起就开始召见一些蒙古的王公大臣,此刻这些人也都在身边,因此他也不好多说什么:“罢了,你带她下去吧。” 若曦心中松了口气,但同时又有些遗憾地跟着八阿哥离开。 “你怎么会藏在那帐篷后面,还摔了出来?”到了远离帐篷的一处小山丘,八阿哥问道。 若曦咬咬唇,正想编个什么谎话蒙混过关时,八阿哥又道:“说真话,你到底为什么会在那里?” 她在八阿哥府中时,因为性子跳脱活泼,时常会编了话糊弄若兰,然后自己跑出去玩。因此,他对她的性子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唔,” 若曦快速觑了他一眼,这才半真半假地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天颜,适才远远看见了皇上在那边,这才想着偷偷去瞧一瞧。至于摔出去,那是因为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小滚石。” 也不怪若曦想要瞒着他。她早就猜到了刚才从后面推她的人是谁。这个人八阿哥可动不得,所以这个仇只能她自己报。这样就算被发现了,也可以推脱是小女孩之间的耍闹。 八阿哥果然没有深究,只摇摇头道:“还好今日皇阿玛要会见蒙古的重臣,否则单是窥伺帝踪,直视天颜就够你喝一壶的了。” 他看了看天色,心中惦记康熙那边,便对若曦道:“你先自己回去吧,我还有事。等回了京城,我会找个嬷嬷好好教教你规矩的。” 若曦反抗不能,只能郁郁地等他离开后,握紧弓箭又进林子里打猎去了。 可她没有想到,正是这一时贪玩,竟叫她沦为棋盘上的棋子。从此,哪怕再奋力挣扎,仍旧逃不脱桎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独立,也失去自由。 2 若曦骑着一匹小马儿在林中穿梭。 她心中有气,手中的动作就愈发地快。虽然力气小,奈何不了大的猎物,但她的准头还不错,小的猎物遇见她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康熙看天色不错,和各蒙古王爷商讨完了政事后,饶有兴致地邀请几人也出来狩猎。他们是男子,又都精于骑射,自是要猎林子深处最凶猛的走兽。 刚进林子没多久,一行人就见一个火红的身影穿梭于林中,红衣绿叶,分外夺目。 几人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而去。 走得近了,康熙这才见是晨间那个马尔泰家的姑娘丝毫不顾礼仪地盘腿坐在地上,正絮絮叨叨地和怀中抱着的一只小兔子说话。 康熙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冲李德全使了个眼色,李德全会意就要上前“请走”若曦。 “阿木古朗汗,请您就让她待在那里吧,她和兔子说话的样子就像是草原上女神吉雅其一样。”说话的是漠南喀尔喀亲王最爱的小儿子格日乐。 格日乐是喀尔喀亲王和汉人的侧妃生的,因此这个儿子也颇有一些蒙古男儿们没有的惜花怜月的情思。 主随客便,既然他开口了,康熙也很愿意满足这个向来和大清关系亲厚的亲王之子的小小请求,于是示意李德全从旁边的路绕着走。 若曦可不知道自己被人嫌弃粗鄙,抱着小兔子玩了一会,就将它放进了自己的小布兜子里。 天色十分不错,她也不再打猎,骑着马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林中徜徉。 忽然,远处传来的嬉笑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呵,可让我逮着你了。 远处小溪边上,郭络罗明玉正带着自己的贴身婢女在玩水。她刚编好花环还没戴到头上,就被从背后推倒进了小溪里。 “啊呀,是明玉格格啊。真是不好意思了。”若曦口中说着抱歉,可神情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明玉是何等的暴脾气,撑着站起身就骂道:“马尔泰若曦你没家教!竟然偷偷从后面推我!” 若曦眸色一凝:“我的家教就不劳明玉格格你操心了。我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你就是没家教!你和你那个姐姐一样贱,都喜欢抢别人的东西!” 若曦没来之前,明玉是两边府上的掌上明珠,人人都围着她转。她的姐姐明慧掌管八阿哥府,什么好东西都会给她留一份。 可自从若曦来了之后,她的什么东西都要先分给她一份。因为八阿哥早就关照过要好好照顾远道而来的若曦。 明慧以八阿哥为天,只要是他说的话她都会遵从。 明玉更是看多了自己姐姐因为八阿哥爱惜若兰而伤神,因此越加厌恶若曦和若兰两姐妹。她作为家族中最小的一个,受尽了宠爱,再加上她和明慧的姑母正是康熙颇为宠爱的宜妃娘娘,自是没有人敢让她受这等气。 她说话也丝毫不必顾及旁人的心情,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养了一身骄横跋扈的性子。 若曦被她的话激怒,上前两步紧紧捏住她的胳膊:“你还敢胡说!” 明玉挣脱不开,嘴上更是不饶人:“我就说!一家子贱人!你抓着我算什么本事?有种我们公平较量。” 若曦放开她的手臂,心想给你点教训也好,叫你口无遮拦敢骂我姐姐! 两名少女就这么在浅溪边打了起来。两人都是小姑娘,手上力气也都不大,你来我往之下不多时就都是一身狼狈。 若曦本想着随便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口无遮拦的娇小姐也就罢了,岂料明玉见久久不能制服她,当即叫了自己的贴身婢女上来帮忙。 若曦一对二,也被对面主仆二人惹得有些恼了。于是下一次明玉直冲过来时,她利落地闪身,手肘一屈从背后将其击倒,又快速转身一个横扫将那婢女也绊倒在地。 “本来想逗你玩玩,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不要脸,还想以二打一,果然是好家教啊。”若曦拍了拍手,不轻不重地讥讽摔倒在地的明玉。 “果然是马尔泰将军的女儿,家学渊源啊!”不远处高头大马上,康熙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收入眼中。 他今日三次遇见若曦,没有一次她给了他一个好印象。不是在人前摔倒,就是不顾礼仪地瘫坐在地上,现在更甚,竟然和郭络罗家的小姐打起来了。 康熙素来喜欢温婉知礼,德行端庄的女子,若曦这般女子实在是叫他难以接受。 就在他终于忍不住要降罪时,格日乐又开口了:“既像吉雅其,又像满都海。阿木古朗汗,京城里的女子都是这样的出众吗?”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动静相宜,叫人移不开眼。 喀尔喀亲王连忙扯了扯自己的傻儿子,心中暗自叫遭:也怪自己平时太过宠着他了,竟然连眉眼高低也看不明白了。没见皇帝脸色已经有些不对了吗? “阿木古朗汗,请您宽恕。臣这个小儿子平日里放纵太过,在您面前失了礼数。” 康熙心头一动。 喀尔喀部虽然和大清亲近,可喀尔喀亲王已经老了。听说他向来看重大儿子,宠爱小儿子,而大儿子又对这个小儿子颇为亲近。 若是能……那大儿子承袭亲王位置后想必还能继续和大清保持亲密的关系。 康熙大声笑道:“王爷你不必拘礼,孩子嘛,思慕少艾是常有的事。”说完转头又亲切地对笑得腼腆的格日乐道:“改日你进京游玩,亲自去看看京城的女子是否都是这般模样。” “你叫……若曦?”康熙继续道:“身手不错,可是跟随你阿玛马尔泰将军在军营所学?” 刚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个小姑娘从见到康熙开始就讷讷不言,一直屈膝持礼立在一旁。 “回皇上,奴才是在……”若曦听到康熙问话下意识就去回想自己的招式所出何处。 但是跟以往每一次她作出奇怪的动作和说出奇怪的话时一样,只要一深思,就发现这些东西的来由毫无迹象可寻。 “呃……奴才就是在军营所学。”她一边回话,一边又是怪模怪样的向康熙屈膝。 她的行礼姿势简直伤眼,康熙淡淡地移开目光,对喀尔喀亲王父子道:“这是朕西北将军马尔泰罗察的小女儿,从小在军营长大,有点子拳脚功夫。” 君臣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催马向林子的更深处走去。 只有格日乐,走出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着站在原地的若曦,见少女冲着他翻了个白眼后,丢下一个憨傻的笑容,这才催马跟在父亲身后离开。 等人都走了,若曦这才慢悠悠踱到明玉跟前:“这下可糟了,明玉格格的好家教可全叫皇上看见了。” “你?”明玉本就受到了惊吓,此刻更是又怒又气:“你又能占得什么便宜!皇上也看见了你打我。” 若曦满不在乎:“看见就看见咯。我又不像你,一门心思要找个‘良人’把自己嫁了。” 她重重地咬在“良人”二字上,让明玉更添一抹羞恼。 “你竟然敢偷听我跟我姐姐的说话!” “唉。”若曦后退两步,佯作无奈地摇头:“你可别污蔑我啊。你跟你姐姐在亭子里说话那么大声,就算我不想听也不行啊。” 木兰围猎前几日,八阿哥下朝回去后就将皇帝要行围的事情在府中说了。明慧以为自己会随行,当即问及要为八阿哥准备哪些随行用度。 岂料,八阿哥竟当着众人的面道:“这次我打算带若兰去,你就在府中吧。府中的事务由你打理我也放心些。” 明慧因为这事伤神了几日。 恰逢明玉去八贝勒府里玩,见姐姐闷闷不乐,问清了前因后果后就再也忍不住在亭子里大骂若兰是个狐狸精,说她是老狐狸带着小狐狸就要闹得她姐姐一家子不得安宁。 末了又道自己以后绝对不找这样的夫婿,要找一个一心一意待她的良人。 她们姐妹二人未作遮掩,若曦当时正在亭子后面玩,将二人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中。 其实若曦虽然来京城不久,可她还是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姐姐并不喜欢八阿哥,所以每日才郁郁寡欢。 她本来想要出去和明玉好好理论一番,可听见她说要找一个待她一心一意的人时,她突然就有些气闷。 这种气闷毫无来由,她也不知道是为何。 为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却要求女人坚韧忠贞呢?若曦想。 她终究没有出去,寻了条不起眼的小路悄悄又摸回了自己的屋子。 3 木兰围猎第十日,喀尔喀亲王再次求见康熙。 “皇上,”这位蒙古位高权重的王爷一进康熙的大帐就行了个礼:“臣有一个不情之请。臣的幼子格日乐受臣娇惯长大,而今已到了该成婚的年龄了。” 他抬头小心地觑了一眼康熙。他知道自己将要求亲的对象十分特殊,昨日听了格日乐的想法后,他犹豫了一整晚,最终还是一片慈父心肠占据了上风。 反正就是试试,不行也算是他尽了作父亲的责任了。 “昨日臣问了格日乐有关亲事的事,说是颇为欣赏……马尔泰将军家的小女。就是昨日皇上您在溪边见到的那个小姑娘……臣厚颜,想请皇上为犬子赐婚,将马尔泰将军的小女儿赐给我喀尔喀部为小王妃,喀尔喀部必会待她如珠如宝。” 康熙挑眉,脸上有些让人分辨不清的情绪。 果然不出朕所料。 赐一个大臣之女给蒙古重臣不是不行,不用远嫁皇室公主就能达到抚蒙的目的,康熙对此是十分乐见其成的。 可是这个若曦却有些特殊,她的父亲是手握重兵的西北将军马尔泰罗察。虽然她并不得罗察看重,可要知道,姻亲关系是两个家族之间最稳固的联系。 再者,罗察又是一个重权而轻子的人,如若他毫无准备就同意了,难保不会再养出一个如鳌拜那样不把皇权放在眼里的人。 可若是不答应也不好。一来这是喀尔喀亲王亲自请求的,他不好驳了重臣颜面;二来那个格日乐在协调漠南和朝廷的关系中也颇有作用。 康熙故作沉吟,半晌后方才哈哈大笑:“既是王爷所求,也不是什么大事。朕答应就是了。” 喀尔喀亲王喜出望外,本以为希望渺茫,谁知会峰回路转呢! 他正要谢恩,又听康熙道:“只是这丫头年纪尚小,规矩礼仪学得也不好,怕是无法侍奉好小王爷。” “不若这样吧,朕给你一道手书,言明赐婚给两个小辈。这几年,朕会让人教教若曦规矩。待到约定的嫁娶之日,朕定会给她一个配得上小王爷的身份,风风光光地将她嫁来蒙古,王爷以为如何?” 若曦已经年至十六,平常人家的闺女这个年纪已经嫁人了。可若曦并不得父亲宠爱,现在又被康熙看中,自然更不可能就这么随意嫁娶。 喀尔喀亲王的后背被康熙的一番话激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康熙同意将若曦送来抚蒙,但是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斩断她和马尔泰罗察的关系,也斩断他们亲家之间将来可能因为若曦而产生的联系。 帝王无情,算无遗策。他也算是直面到了康熙的帝王心术。 喀尔喀亲王愈发恭敬地行礼谢恩:“是,臣以为甚好。多谢皇上!” 若曦丝毫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已经被标定了价码,此刻她正在饶有兴致地给捉回来的小兔子喂食。 “姐姐,我们这就要回去了吗?” 木兰围猎已经过去了十二日,明日就是御驾回返京师的日子了。 若曦自从到了京城就再也没有这样惬意地骑马在山林间纵横驰骋了。一回到京城就意味着又要回到牢笼当中,还要接受无数的束缚和管教。 想到若兰无奈的肯定,若曦觉得无趣极了,嘴里叼着根草坐在马上,也不去驱马,就这么任由小红马驮着她到处走。 “若曦!”远处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子呼喊:“等等我!” 格日乐驱马快步跟上了若曦。 若曦疑惑抬头问道:“你叫我?你是喀尔喀王爷的儿子,你找我作甚?” 格日乐黝黑的脸上添了一抹红:“我去了你家的营帐找你,可是你的丫鬟说你骑马出来了,所以我就出来找你了。” “可你还是没说你找我做什么呀?” 格日乐吭哧半晌,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道:“我听阿木古朗汗说你的骑术不错,我想和你赛马……我阿布让我多和公主们交流,可我觉得她们都太柔弱了,我不喜欢。” 若曦听完心头暗笑:傻小子,你父王是想叫你多相相亲呢!不过弱倒不见得,我记得康熙有位公主十分勇毅,只是这次好像没有跟来。 喀尔喀王爷和侧妃认识就是因为一场赛马。 如今两人成婚近二十年,夫妻之间仍旧是恩爱如初。格日乐对父母相识相知的故事颇为熟悉,也因此,赛马在他的心中就成了一种表达喜爱的方式。 若曦正愁无聊。想到明日回京后就再也没有这么自由的生活了,她当即应下了他的赛马邀请。 两匹健壮的马蓄势待发。 格日乐的随从指令刚下,两匹马就如箭离弦一般疾驰而出。 两人刚开始还是你追我赶,可越到后面,若曦的弱势就越发明显。待格日乐到了终点回身一看,若曦还在努力催马追赶他。 他像是一下就被她就算失败也绝不放弃的势头击中,心脏狠狠地跳动了一下。他勉强压制才让鼓动跳跃的心脏微微缓和。 喀尔喀王爷和格日乐的母亲在和赛马时也是竭尽全力,没有因为对手是女子就起了谦让之心。他认为这是尊重对手的表现。 偏偏他的母亲也是极其骄傲的一个人,因为这个举动反而更加佩服他的父亲,事后更是主动向他请教马术。 一来二去,二人就此种下了情根。 格日乐正希望若曦能主动请教他,这样他就可以用最诚挚的话语请求她留在草原。 谁料若曦到达终点后却没有丝毫的气馁,也没有向他求教,只是哈哈大笑道:“好玩!这样明日回京也算不枉此行!” 格日乐只能主动出击:“那你何不就留在草原,我天天都可以带你去玩的!” 若曦眼神奇异:“我留在这里作何?这里又不是我的家,我姐姐还在京城呢。” 他知道自己的女神对他还没有感情,现在是留不下她的。 格日乐太知道没有感情的夫妻会过成什么样子了,毕竟他见过长辈们,除了他父王,每个人的后院都是这样的女人,所以他不会强求她。 但除了强求她,他也可以在她回京后经常给她寄东西,只要她能喜欢他,那他就会在成年礼上请求父王向马尔泰将军求亲,然后将她娶回草原,一辈子如珠如宝地对待她。 格日乐从怀里掏出一个精美的木雕递给若曦:“若曦,这是我这几日雕的小玩意,我想把它送给你。” 若曦接过放在手里把玩着。香木雕的是一个小小的佛像,虽然雕得仓促却不乏精致,可见雕刻之人的用心。 “若曦,”格日乐见她很是喜欢的模样,心下也欢欣,红着脸鼓起勇气道:“你以后会想要……寻一名草原男子做夫君吗?” 若曦心头一惊,虽然他没有明说,可是话语中的隐含的意味却已经足够让她警觉。 她本就有些奇怪为什么堂堂亲王的小世子会没有人陪他骑马,反而来找她这个不甚相熟的人。 她当即将手中的佛像递还了回去:“小王爷的手艺超绝,佛像雕刻得栩栩如生。只是你把它送给我恐怕不合适,我姐姐也经常告诉我无功不受禄。” 若曦明白他的心思,于是假作懵懂,希望借此委婉的方式拒绝,也不至伤他的颜面。 可是格日乐却急了,当即也顾不得心中羞涩,快语道:“若曦,你别急着拒绝。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也知道你现在并不是很喜欢我,我不会勉强你的。你只要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就好。” 若曦看着她一脸笨拙拼命解释的模样心中暗叹一口气。 不知为何,明明她比眼前这个一脸羞涩的大男孩还要小上几岁,可她总有一种看着小孩子的感觉。 她将格日乐放在她手中的木雕又塞回了他的怀里,认真回道:“若曦谢谢小王爷的厚爱。可是我并不想这么快就成亲将自己嫁出去。”若曦眺望了远处无际的旷野继续说道:“或者可以说,我并不想成亲。如果可以,我更想去见识外面广阔的天地。” 格日乐显然不明白:“可是女子不都是要嫁人成亲,相夫教子的吗?” 她微笑着摇摇头,也不去辩驳,翻身上马:“不论怎么样,多谢你的喜欢。不过我们并不合适,希望你能找到真正爱你的姑娘。” 说完便扬鞭策马回到了八阿哥家眷所在的帐篷。徒留下格日乐呆呆怔在马后看着少女飞扬的背影。 一身骑装红如烈火,策马飞驰之间像是要将洒在身上的阳光都激荡得飞扬起来一般。 4 康熙和喀尔喀亲王站在不远处的高台上,却只看完了半程就离开了。因此二人谁也不知道这只是一个襄王有梦而神女无心的故事。 然而就算是知道,二人位高权重,也无人会在意若曦的想法。康熙自是不必说,他向来是习惯于事事掌握,人人臣服的。 对他来说,能亲自为大臣之女赐婚乃是天家赏赐的无上恩德,得赐者唯有感恩戴德。 而对于亲王而言,格日乐是他宠爱至极的小儿子。他喜欢的女人,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是要想办法为他求来。 以他在蒙古的声誉地位,哪怕他开口要求娶公主,只怕也是能做到的,更何况若曦只是一个大臣之女。 一趟木兰围猎,若曦在不知不觉之间就走上了命运为她安排的另外一条路。一条充满了荆棘与变数的路。 “姐姐,我回来了!”若曦一回到大帐就高呼道。 若兰急急从屏风后绕出来:“你啊,也不知一大早又去哪里疯玩了。还以为你要撒娇耍赖不回京城了呢。” 边说边又转身吩咐巧慧:“快去打点水给二小姐洗洗,再去把厨上温着的饭食端上来。待用完了咱们也该拔营回京了。” 木兰围场离京并不算远。几日过后,康熙等人的大部队就已经回到了京城。 “你先回屋歇一歇。”若兰拿出手绢为若曦擦干额头的汗水:“我让人给你烧水洗洗,等你歇够了我再让人去叫你用膳。” 若曦疲累不已,自然无有不应。等她睡了一觉醒来,院中还是只有若兰在等她用饭。 她转而想到:八阿哥离家半月,好不容易回来是要歇在大福晋屋里以示对正妻的尊重的。若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噗嗤捂着嘴笑个不停。 若兰无奈地看着她笑完才开口道:“快来用饭吧。” 若兰并不曾解释八阿哥其实回来之后是先来看了她,也向她表示了想要留宿的意思。 可她以大福晋正在等待为由拒绝,八阿哥也就只能离去。 若曦是在之后的三日才知道这件事的。 这一日,八阿哥的母妃德妃娘娘召见若兰和若曦。 “为什么?”若曦问道:“召见姐姐你也算是有理由,毕竟姐姐你也算是她儿媳。可德妃娘娘找我做什么?” 若兰也不知其中缘由,只能摇摇头:“不管怎么说,我先让巧慧给你梳妆打扮,一会你就和我一起入宫觐见。” 回屋更衣的间隙,若曦才从巧慧口中得知八阿哥其实在回京当日就来过,只不过被侧福晋赶走了。 谈话间,若曦还得知了前些时日大福晋进宫向良妃娘娘告状了,良妃娘娘才会宣召若兰。一是训导一番,二也是想催若兰赶紧为八阿哥开枝散叶,延续皇室血脉。 紫禁城的红墙绿瓦透露出无限的庄严巍峨。 若曦虽然是头一次入宫,可却仿佛对这里已经有了万分的熟悉。 她心头有一些疑惑:从这里再转过一个弯就是储秀宫外的长街。那条街上有几块砖石的颜色比其他砖石都要更深一些。 因为这些砖石是专门印制了特别的记号进行烧制,后又放到寺庙祈福开光。经过了数到工序才铺在如今这条长街上,落成了这条祈福路。 可她分明没进过宫,为什么会对这些如此熟悉呢? 不止如此,那些红墙绿瓦、笔墨纸砚、往来宫人手中的东西、宫里娘娘们的珠宝首饰……这一切的一切,她都好似了如指掌…… “若曦,”若兰轻轻拍了拍若曦的手,打断了她的沉思:“在想什么,怎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砖石?” 不待若曦回答,若兰又低声叮嘱道:“一会进到殿内要好好请安,怎么请安在府里时已经教过你了。” 若曦回过神点点头:“我知道了姐姐。” 储秀宫中,良妃正端坐主位。一见若曦和若兰走进来当即开口笑道:“若曦长开了不少。昔年若兰进府时,本宫曾远远的瞧过一回,没想到长大了还是一幅机灵模样。” 若兰附身行礼道了句母妃谬赞后又低声嘱咐若曦行礼。 “若曦见过良妃娘娘。” “快起来吧。” 良妃本就不是刻薄之人,再加上又有皇上吩咐下来的那件事,今后若曦的地位恐怕还会更高。因此她也愿意为自己和八阿哥结下一份更深的善缘。 良妃卫氏最初以辛者库奴婢的身份得宠是因为无匹的美貌。 诞下八阿哥之后,身型发生了变化,加之康熙的新鲜劲儿也过去了,因此她也就渐渐地淡出了皇帝的视野,成了后宫多年无宠的妃嫔之一。 再后来,八阿哥越长越优秀,朝野内外颇具贤名,人称“八贤王”。康熙着力培养自己的孩子。 见八阿哥成长得如此优秀,又思及他的生母出身微贱,这才在这两年着意提了一下卫氏的位份,让她成了如今的储秀宫主位良妃娘娘。 良妃身体素来不好,因此也少见八阿哥等诸人,是以此番同时召见若兰和若曦才会让人惊讶。 她抬手将若兰召到身侧:“八阿哥是真心喜爱于你,当初求了你皇阿玛许久才叫你皇阿玛给你们赐婚。如今你进府也有八年了,是时候你也该为八阿哥添丁进口了。” 她知道若兰和八阿哥之间肯定是有些隔阂的,否则她的儿子温文尔雅,才华横溢,京城中都少有不喜欢他的女子。 若兰嫁给八阿哥这么多年,若是夫妻之间没有龃龉,若兰怎么会一直是这幅冷冷清清无动于衷的模样。 良妃语重心长地道:“母妃知道,八阿哥身为皇子,个性骄傲。若是他有什么得罪了你的地方,你就原谅一下他吧。母妃也老了,最期盼的就是你们和和美美的。” 若兰温顺的答道:“多谢母妃教诲,若兰省得。” 虽是如此说,可她的表情还是没有丝毫的变化。 见状,良妃也只能心中暗自叹气,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将若曦支了出去。 “御花园最近开了好些花,若曦你能帮我去采一些回来插瓶吗?” 若曦知机,看了若兰一眼得到首肯后就跟着良妃身边的大宫女朝露一起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中姹紫嫣红,埋伏在花丛中的虫鸟得了春色送暖,鸣叫声清脆而响亮。 “朝露姐姐,良妃娘娘喜欢什么样的花呀?”若曦问道。 朝露闻言微微一笑:“姑娘只管挑自己喜欢的花就成。宫里花匠的手艺娘娘都看腻了,姑娘要是能有什么新鲜活,娘娘指定高兴。” 若曦心知良妃支开自己是为了和姐姐说话,并非真的是要什么花插瓶。既然朝露如此说了,那她也就不再多问,自己寻了一处喜爱的景就一头扎了进去。 日头渐高,若曦把自己看得上的花都采了一些还不见人来叫她回去。 “朝露姐姐,我有些口渴了。不知可否……”若曦雪白的肤色被晒得微微发红,再加上进宫穿的衣物又厚又难以透气,捂得她的额头上也微微冒着汗。 “是奴婢疏忽了,姑娘先去凉亭中稍待,奴婢这就去给您准备茶水。” 朝露走后,若曦微微放下了紧着的心弦,三两步从凉亭侧栏翻进了亭中。 烈日被琉璃瓦遮住,亭中还有从水面送过来的阵阵轻风。 此情此景忽然叫她玩心大起,左瞧右看了一番,只有一艘小蓬船停在另一侧水岸。 确定没人之后,若曦走到凉亭临水的一面,三两下蹬掉了脚上的靴子,露出一双小巧而匀称的脚。 她一手拎着两只靴子,坐在凉亭临水一面的台阶上,一双脚就这么伸进了池水中:“唔,果然凉爽多了。” 若曦抬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口中不自觉吟道:“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小蓬船中突然传出一声轻嗤,若曦一惊,还没来得及细细探究,身后就传来了朝露的声音:“姑娘,奴才给您备好了茶点。” 若曦走过去,略喝了些茶水就又有人前来通传:“朝露姑姑,马车已经套好了,侧福晋此刻正在宫门口等待若曦姑娘回去。” 朝露会意点头对若曦道:“姑娘,奴才送您去宫门口吧。” 待一行人走远之后,船上才传出了一阵说话声:“想不到这丫头还读过几本书,倒真是出乎朕的意料。” 康熙垂手随意摆弄了一下小案桌上的茶盏问道:“良妃可有把事情办妥?” 前头侍立的李德全躬身低声回禀:“下人刚来回禀,娘娘那边已经和八侧福晋通过气了。不过依奴才看来,这是天大的恩赐,若曦姑娘届时定是高兴坏了。” 李德全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个马屁,康熙不置可否,在船中略坐了一会也回了乾清宫。 5 若曦上了马车却发现若兰魂不守舍地呆愣坐着。 “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若兰猛地惊醒,定定地看着若曦,眼眶似有泪意:“外面人多耳杂,咱们回府再说吧。” 八贝勒府,八阿哥办完今日差事刚下衙,此刻正端着一盏茶坐在上首。 贴身太监李福小心翼翼地上前将宫中探子传回的消息上报给他。 “什么?皇阿玛为何突然有此想法?竟然还托了母妃之名?你速速去打听一下近来可有发生什么事?”八阿哥放下茶盏,一脸惊异地起身道。 他不是一个喜形于色的人,可听到李福传来的消息仍旧是大吃一惊。 李福抬头偷觑了一下自家主子的神色,心中更是打起了精神:“回贝勒爷,奴才已经探查过了。无人知道万岁爷此举的具体缘由,只知道万岁爷是在木兰围猎回宫后的次日就去了良妃娘娘那里……” 他顿了顿又道:“且奴才打听到,侧福晋进宫前一日,万岁爷也去了良妃娘娘那里……” 话至此处,很多更深的东西就不是他这个奴才能够看透或说出来的了。 果然,八阿哥听完后脸色更是晦暗难明。 李福贴身服侍了八阿哥近二十年的人,岂有看不明白主子心思的。若曦姑娘娇俏可爱,和当年的侧福晋简直是一模一样,主子能动心思岂非再正常不过。 只是现在他还没有想透这一层,只以为自己是关心若兰的亲妹妹罢了。 也因此,得了这个消息的李福半点不敢耽误地就立刻报了上来。 主仆二人各有所思,突然另一长随在外道:“爷,侧福晋的车架自宫中回来了。” 八阿哥醒过神来:“现在人在哪?”边说边快步向外走去。 李福和那长随连忙跟上:“回主子,已经快到小院了。” 闻言,八阿哥脚步不停径直向若兰居住的院子走去。 “若兰,你们可有发生什么事?今日进宫母妃都说什么了?” 若兰迎上去,捏了捏八阿哥的手臂:“爷不必担心,没什么事。”说着转身又对若曦道:“你先下去梳洗,换身舒适的衣物。” 若曦一头雾水地跟着巧慧离开。 若兰成功阻断了八阿哥的话头后又退离开来:“爷,今日母妃召见。除了日常训话,还告知了妾身一则消息……” 八阿哥的心沉了沉:李福的消息果然是真的!怎么办?怎么阻止这件事发生?他除了一个八贝勒的头衔,手中能用的势力实在是少,他还没有成长到能公然违背皇命的程度。 或者说,这世界上,有谁敢于公然违背皇命呢? “母妃向妾身透露,”若兰没有注意到八阿哥的神色,仍旧继续道:“今年皇阿玛欲在万寿节那日正式将若曦收作女儿。” “母妃可有透露皇阿玛为何突然有此想法?皇家已经收养了一个大公主,为何还要再收一个?” 若兰面带郁色地摇摇头。她也曾向良妃打听过,只是这其中的缘由就连良妃也不清楚。若是良妃如同正得盛宠的那些妃嫔一样倒还好。可从良妃久居后宫,却难见帝王一面就可觑知,良妃娘娘在宫里也是艰难。 无宠则无权。 因此她想要知道什么秘密的消息,也是万般不易的。 对于其他人来说,皇上亲自发话要收大臣之女做养女,记入皇家玉蝶乃是上上荣耀。可若兰却最是知道,看似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却也是最禁锢人心的地方。 若曦性格活泼,又颇有些刚烈,若是真的进了宫,只怕失去自由了不说,就连生存怕也艰难。 八阿哥回过神来,安慰若兰道:“你先别急着告诉若曦这件事。待我明日上值时再打听一番。若曦那性子……” 话未落音,少女清脆的声音就从门外响起:“可我已经知道了!” 若曦快步走向若兰:“姐姐你今日就是在烦忧此事吗?你早该告诉我的。我是绝不会进宫的。” 若兰拉过若曦的手,眨眨眼试图逼退眼底的热意:“若曦,姐姐也不想让你进宫。可是……皇阿玛既然是先通过良妃娘娘递的话,恐怕就是势在必行之意。今日娘娘还说,皇阿玛嘱咐让你准备好万寿节的寿礼……” 若兰的话一字一句都敲在若曦的心头,也敲在八阿哥的心头。 他从小生长在皇室,又怎会不知道康熙叫人先递出消息的用意:他圣意已决,定要收若曦入皇室。让若曦提前备好寿礼就是希望以此为借口,给他名正言顺地收养若曦铺平道路。 再往更深一处去想,马尔泰将军在西北打仗,声势浩大,得到了西北百姓大力推崇。皇阿玛将若曦记入皇家玉蝶,从明面上来看,是他给马尔泰将军的赏赐,是抬举。 这样一方面可以让天下人看到皇室对于有功之臣的态度。但同时,这样的抬举也是给马尔泰将军铐上了一个枷锁,让他只能永远铭记天家恩德。 若有朝一日,他拥兵自重,那在天下人面前就失去了名声,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应和。朝廷若想出兵檄讨,夺回兵权也就名正言顺了。 更甚至,只要他有不臣的苗头,康熙还能将一些要命的罪行杜撰一二推到他的头上。如此朝廷更能处于不败之地。 但除此之外呢? 肯定还有什么缘由导致了皇帝此举。 八阿哥不禁深思:若真的只是为了牵制马尔泰将军,那若兰已经记入了皇家玉蝶。若是日后有变,也可以通过嘉奖若兰来达到抬举马尔泰将军的目的,且若兰和若曦在家中也并非是最得马尔泰将军宠爱的孩子。 这样想来,有若兰留驻京城就已经足够。 其中更深层的缘由到底是什么呢? “贝勒爷,明日就劳您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若兰稳稳地对着八阿哥行了一个大礼。 “不必如此,若曦既然是你的妹妹,自然我也应该要保护她。我明日上值时再联络朝中的大臣打听一下此事。”他说着有看向若曦说到:“你们姐妹也累了,今日就好好歇息。明日我再过来。” 6 “凡大人留步。”八阿哥一下朝就叫住了木兰围猎时和康熙随行的官员。 “贝勒爷。”凡朗回身揖礼。 “大人不必多礼。” 八阿哥放松地笑了笑,隐下自己的目的,开始不动声色地打听:“我听李公公说了木兰围猎时亏得您在,顶了张大人的缺,否则帝王起居注岂不是无人来做了。” 凡朗又行了一礼谦虚道:“八阿哥过誉了。下官与张大人同居此位,为皇上为朝廷分忧乃是分内之事,担不得贝勒爷的夸赞。” “大人实在谦逊。”八阿哥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听李公公说围猎时倒是发生了好些有趣的事。只可惜当时我在协助太子会见蒙古王爷,倒是错过了,颇为遗憾啊。” 凡朗跟随八阿哥的思绪回忆着,却并未发现有什么特别有趣之处,当下便又打着太极笑道:“贝勒爷说笑了,臣随侍时倒是未有什么有趣的事。许是李公公记岔了呢?” 凡朗说完便喀尔喀拱手告退。直到出来皇城才恍惚想起,若曦正是八阿哥侧福晋的妹妹。他今日拦下他可能正是要想法子打听那件事。 皇上和王爷说话时随侍在身侧的并不是他,因此这件事也是他后来才知晓的。 凡朗摇摇头,此事虽然看起来是家事,可却事关朝政,他也不敢多做置喙。想罢,摆手让家中来接的人驾马上前,自上车归家。 八阿哥在宫中打听了一圈,仍旧是一无所获,只能无奈的回了府。 “如何?”若兰满面虑色地迎上前来:“贝勒爷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八阿哥摇摇头,语气有些沉重:“只怕这一次……难办了。” 宫中的事情,能探听到消息的就还好,就怕是那种无论如何也探听不到任何内幕的。 若曦一事恐怕是绝不能再有转圜了。 “若曦呢?” 若兰答道:“我不让她出来的,巧慧在屋里看着她呢。她那个烈火脾气,我就怕……” 八阿哥颔首。若曦的脾气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她性烈如火,到京城没几日就将郭络罗家的明玉招惹了个透。 前次贝勒府设宴,二人还在池塘那里打了起来,两人齐齐跌进了池塘当中。至今若曦仍有一个拼命十三妹的名头在那里挂着呢。 另一边,八阿哥在宫中打听的举动也落进一些人的眼中。 郭络罗家出了一位宜妃娘娘,在宫中颇得康熙宠爱。这样的消息自然也瞒不过她的耳目。她当即将这个消息递给了明慧。 只是消息还未送达,明慧和正在贝勒府做客的明玉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姐姐!”明玉不满地叫嚷:“皇上怎么能这样呢?收了若曦做养女,西苑那两个贱蹄子岂不是就要永远踩在我们姐妹俩的头上了?” 明慧思而不语,只有明玉还在继续叫嚷:“那个小贱人到底有什么好?她姐姐那个老贱人就惯会勾引贝勒爷,如今又来了一个小的。” 见她越说越过分,明慧终于出声制止:“明玉,当心隔墙有耳,天家也是你能议论的?”她顿了顿又道:“就算被记入皇家玉蝶,也不过是皇上用来平衡马尔泰家族势力的一枚棋子,咱们犯不着跟一枚棋子较真。” “可是……” 明玉还想再说什么,可却在明慧凌厉的眼神中渐渐消了声。 明慧未出阁前在京中有女诸葛的美称。郭络罗大人甚至曾经戏言,若非她身为女子身,他势必要将此子培养出郭络罗家的接班人。 因此,明慧的政治|嗅觉非常敏锐,常常能想到一般闺阁女儿想不到的事。 知道此事的每一个人都只以为康熙是想进一步控制马尔泰·克敏,谁又知道帝王真正的用意是一箭数雕呢? 自从这个消息在小范围传开以来,若兰每日都是秀眉紧锁。既想好好安抚若曦,叮嘱若曦,心中却又万分怜爱自己一路看大的妹妹。 若曦被府中的古怪氛围弄得既燥又烦,配合着京城入冬前最后的秋老虎,直逼得若曦嘴角长了数个燎泡,她这才忍无可忍,找了个借口支开了寸步不离看管巧慧,自己偷偷溜了出去。 “若曦,”十三阿哥从远处快步走来,二人携手一起进了绿芜栖身的小酒馆:“你这几日怎么也不见人影?” 十三阿哥顾不得男女大防,扯着若曦的一只袖子进到屋里,劈头便是低声询问:“八哥前些日子在宫里打听木兰围猎的事。” “平时皇阿玛最忌讳的便是有人窥伺帝踪,可这一次连我都知道,皇阿玛不可能毫无所觉,可他却并未训斥八哥。”十三阿哥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我打听到,这件事和你有关……” 若曦觑了他一眼,苦中作乐道:“以后说不定你真的要有一个拼命十三妹了。” “此话怎讲?”十三阿哥一脸惊异地追问。 若曦强笑着努努嘴,偏头示意:“入内谈吧,今日你可要好好陪我喝一杯。” 三盏下肚,十三阿哥也完全弄明白了其中的内情。 “八哥可有打听出什么?”他边说边起身:“我这就进宫去探探虚实。” “别去了,没用的。皇上已经通过良妃娘娘发下明旨,让我提前备好万寿节的寿礼。”若曦悠悠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此事恐怕已经是难有转圜了。” 十三阿哥也知道这个道理。皇上要认养大臣之女入皇室,成为公主,这是天大的荣耀,谁会不知好歹地拒绝呢? 若曦不想入宫,可这种皇权大过天的年代,她一人反抗不要紧,连累的却是马尔泰家族,也会连累姐姐,甚至会有损八阿哥在朝中的势力发展。 “别想了,既然已经是不可改变的定局,就顺其自然吧。”若曦端起手边的小碗,又灌了一口后道:“今日且先一起喝个痛快吧。以后怕是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十三阿哥知她心中郁结,也不喜去伤春悲秋,因此口中安慰的话也没有说出口,只道:“哪怕入了宫,身份发生了变化,你仍旧是我的知己。非关风月,只为真心。这句话我会一辈子铭记在心。” 若曦大笑道:“干杯!敬我们,非关风月,只为真心!” 杜康解忧的后果就是十三阿哥和若曦双双在酒馆中烂醉如泥,八阿哥派出来找的人在城中找了许久,才看见十三阿哥的贴身侍从在酒馆外正要去贝勒府派人来接若曦。 等到若曦随着贝勒府的马车回府之时已近夜半。 若兰被八阿哥劝着先回屋歇息,他自己则留在这里安顿若曦。 “一身酒味。”八阿哥鼻尖满是若曦身上烈酒的味道:“这是去了何处?喝了多少?” 下人请了两个宫女将若曦搀下马车,自己则在前面将人领到了前厅八阿哥处回话:“回爷,若曦姑娘是和十三爷在一处饮酒的。奴才到时,十三爷和姑娘已经是这般模样了。奴才也不知二位主子这是喝了多少。” “罢了,先带她下去洗漱更衣,再让厨房准备点醒酒汤过来,收拾妥帖了再把姑娘送回西苑,以免侧福晋担忧。” 下人们领命都退下去。 八阿哥一步一步地走到床榻前坐下,如玉一般修长的手指缓缓伸出,似乎想要伸上去抚摸深睡中的少女,可不知想到了什么,终究只是隔着幽微的烛光描摹了她的脸颊。 若曦乍逢此事,心有郁结,这才借酒浇愁。 她表面上性烈似火,可是她的内心却是重情而又柔软,善察人心。八阿哥生于深宫,长于深宫,见过无数的人,可从来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的。 最重要的是,她胸有沟壑,可却总表现得大智若愚,永远真诚地关心着若兰,伪装了一身的顽劣脾性,只愿为自己的姐姐在后宅谋一个安稳的生活。 他悠悠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 等端着醒酒汤的宫女回来时,少女酒意正酣,睡得香甜,屋内空无一人,只有幽微的烛火在她起伏的胸口上轻轻跳跃。 7 转眼又过去了两月,万寿节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两月来,若兰日日愁容满面,只是加倍的对若曦好。可若曦平日的暴脾气却突然收敛了不少,就连被一向不对付的明玉欺负到了头上也不曾如往昔一般奋起反抗。 这无疑助长了明玉的气势,让她越发得意忘形,以为是若曦终于怕了她。 “哼!被人踩到头上了还在忍气吞声,她有什么资格被皇室收养!”明玉越想越不服气,眼珠一转,立刻就想出来了一条计策,预备好好叫若曦吃吃苦头。 她抬手一招,贴身的侍女立刻俯首将耳朵贴了过来。 若曦两月来都在为万寿节准备寿礼。 既然她已经决定要入宫,那就要好好准备寿礼,不能让人看马尔泰家的笑话。她心中坚定地想着,哪怕进了宫,她也要竭尽全力飞出那片宫墙。 至于明玉日复一日地招惹,她当然也知道是什么原因。可是她进宫了,姐姐在贝勒府就势单力薄了,倘若她硬要和明玉争锋相对,难保她和明慧不会暗自让姐姐难堪。 就算八阿哥爱护姐姐,可他到底是男人,后院中的女人官司,他又能明白多少呢? “唉,”若曦悠悠叹了一口气,暗自想到。 她正出神地边走边想,刚进八阿哥划拨给她准备寿礼的新书房,一盆加了冰块的水从门框上当头泼下。 天气早就过了秋老虎时期,已经有了寒冬泠冽的意味,一盆加了冰块的水有多凉可想而知。 若曦浑身上下湿了个透彻,被冻得呆愣在原地。 突然屏风后转出来一个少女,鹅黄的兔毛围脖衬得她得面容天真娇俏,可她口中的话语却满满都是恶意:“彩霞,你瞧她,”说着又装模作样地捏着手中绢帕捂住嘴笑道:“可真是狼狈啊。” 明玉慢慢走近:“奢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妄图野鸡变凤凰踩到我的头上就是这样的结果。” 明玉!又是明玉!若曦心知忍让是绝不能解决问题的了。 她飞快地抄起窗台上随手放置的一小把锐利无比的锉刀,也不知她如何动作的,一下便将彩霞推倒在地,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明玉反压在门板上,锉刀狠狠地抵上了她的脸蛋。 “明玉,我本不想和你多计较。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当真以为我就没有了脾气吗?”若曦手中的锉刀又近了一分,语气沉如水:“你一再挑衅,府中众人皆有目共睹。今日就算我做了什么,那也是我自保的手段。” 她一边说,一边附到她的耳边:“况且你既然知道皇上要收我做义女,怎么还有胆子挑衅到我的面前来。” 若曦身上的湿意透过衣裳传到了明玉的身上,她手中的刀仿佛真的就要划破她的脸,明玉不禁声音颤抖:“你……可别乱来。我是郭络罗家最受宠爱的二小姐,若我真破了相,我阿玛绝不可能放过你!” “是吗?”若曦不屑地道:“那正好,我就向皇上告发郭络罗家蓄意破坏供奉给皇上万寿的礼物。反正皇上要收我为义女,自然是很喜欢我的。不如明玉格格猜一猜皇上他会偏向谁?” 说话间,被若曦推倒在地的彩霞站了起来,趁她不备,猛地使劲从背后将她拖开,然后大喊道:“格格,您快走!” 等到明玉踉踉跄跄跑走后,又猛地将若曦推倒一侧,自己也跟随着消失在小院中。若曦则是站立不稳,一下摔倒在地,掌心从粗粝的地面擦过,翻起了一层冒着血珠子的淤皮。 这一刻,她的鼻子猛然一酸,压抑许久的委屈突然抑制不住地涌上心头。 她不想进宫,可为了唯一待她好的姐姐,她选择了妥协。她拥有的一直都很少,因此那唯一就显得尤为珍贵,值得她用尽全力去守护。 若曦抱着腿坐在地上伤感了一会,等到那股委屈被压了下去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自去找巧慧为她清理伤口。 她一边走,一边苦中作乐地想着:还好只是手擦了,要是脸姐姐肯定又要担心了。虽然她不是很在意自己的皮相,可到底还是白白净净一些赏心悦目。 转而又想到:距离入宫也没几日了,这一去恐怕就再难出来了,要见姐姐一面也难,还是得在进宫前好好警告一下明玉。哪怕震慑一时也好,等她在宫里安顿好了,总能找到保护姐姐的办法。 “二小姐,您的手怎么弄成了这样?”巧慧看见若曦举着手掌走来,连忙放下手中的茶壶,上前将她扶到桌旁:“掌心都擦得没有一块好地了,奴婢先给您处理一下,然后遣人去寻太医过来。” “哪就如此娇贵了,”若曦笑着摇摇头:“你帮我清理一下,然后随便上点药,找个干净的绢布包一下就好了。” “快点弄完了,我还有事情要嘱咐你呢。” 巧慧无法,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先把伤口简单地处理了一下。 “小姐您有什么事要交待奴婢去做?”处理好了伤口巧慧便开口问道。 若曦一脸神秘地招招手,示意她凑过来。 “这……会不会不太好呀?”巧慧有些犹疑:“若是被贝勒爷和大福晋知道了……” “巧慧,如果我不这样做,我进宫后,又有谁来保护姐姐还有你们呢?”若曦知道巧慧的顾虑:“姐姐在这个府里认了命,任人欺凌也不还手。可我不能看着姐姐被如此羞辱啊……” 若曦又想起了不久以前的一桩事。 那时她刚进京,对一切都无比好奇,每每在白日见到了什么新奇的物品总要在夜间和若兰分享一番。 那日她回府时天将将擦黑,她一路小跑要回姐姐的院子里。可刚进院门,便听见若兰的另一个陪嫁丫鬟在低声劝慰。 “夫人,贝勒爷好不容易来一次……奴婢们不是怕苦,是怕您的日子不好过。大福晋她佛口蛇心,过冬用碳的份例竟只让人给了一半。您就算不心疼您自己,二小姐您总要心疼心疼呀……” 若兰兀自盯着面前的一扇屏风出神,只有在听见若曦的名字时,眼神才微微动了动:“把我的拿去给二小姐用吧。” “夫人,将军他……” 屋内的声音断断续续,叫若曦听不真切,她只能蹑手蹑脚地靠近半开的窗户,可还是只能隐约听到“当年”,“将军”等字眼。 于是若曦不再执着于听见什么,转而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扇屏风上。 一扇素色屏风,乍一看不过平平无奇的一幅赛马图。可若仔细端详就能发现屏风上的图样竟修得栩栩如生,图上骑马打头的一个健壮男子竟好似要策马扬鞭,从屏风上奔腾而出。 若曦没再多看,转身回了自己的小屋。 8 这个疑问一直到了宫中传出康熙要收若曦做义女的消息后才得到了解答。 彼时,若曦正巧在街上遇见了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和四阿哥走得颇近,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也与跟其他兄弟要亲厚不少。他最是知道四阿哥心中藏而不露的野望。 是以,虽然他本人并不喜欢参与进这无尽的皇室争斗之中,可为了全这一份兄弟情义,他还是派人时时刻刻盯着八阿哥一派的人。 正巧当时这件事就传到了他的耳中。 马尔泰家的嫡长女马尔泰若兰即将嫁与八阿哥为正福晋。此事后过了不久,宫中又传出,皇上盛宠的郭络罗家的那位娘娘为自己的侄女郭络罗明慧求了恩典,也想嫁与八阿哥。 不过她却言及明慧的要求并不高,不愿与马尔泰家的姑娘争锋,只要能服侍 在八阿哥身侧便可。 彼时郭络罗家这一代的家主身居高位,简在帝心,后宫又有一个得宠的宜妃敲边鼓,再加之明慧当时在京城名声颇佳,康熙又怎么能扫了爱臣宠妃的兴呢? 索性赐婚马尔泰若兰的圣旨还没有下,这便直接将明慧一起赐给八阿哥,一正一侧,正好让他同时拥有了两个贤内助。 康熙自以为周全了儿女的情思,可终究将三个人都卷了进去,此后余生都彼此纠缠。 若曦听十三阿哥说起往事,只以为是自家姐姐不满八阿哥违背了白首诺言。可转头仔细一想,姐姐原本也是个爱恨分明的刚烈性子,岂会因为未成行的赐婚圣旨而变得郁郁寡欢?再者,那副屏风又隐藏了怎样一段往事呢? 她隐约觉得这件事和若兰性情大变脱不了关系。 “屏风?”十三阿哥疑惑问道:“这我就不太清楚了。许是你姐姐思乡心切呢?” 若曦就这么蹙着眉头回了府中。 她现在就是整个贝勒府最要紧的人,甫一进门,看门的小厮便通传开了。 等她走到门内恰恰撞上出来寻她的八阿哥。 八阿哥被一阵暖香扑怀,怔愣片刻才出言道:“如今这个关头你又去了哪里?你难道不知外面有多少收到风声的人正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你?” 若曦并不答话,反问道:“你和我姐姐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姐姐嫁进贝勒府后就性情大变?我从前不论怎么追问,他们都不告诉我。如果不能帮姐姐解开这个心结,我就算在宫里也会不安心!” 若曦所说的他们不止是指若兰院子里的人,还包括整个贝勒府的下人。只要被问及此事,人人都是三缄其口。 这也是她转而求助十三阿哥的原因。 八阿哥被她的追问引得出了神。 他开始回忆,自己和若兰到底是如何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的呢?明明是最亲近的枕边人,却仿佛相隔千万里。 “你姐姐原本是西北草原上最美丽的一颗明珠……”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从一切开始的地方说起。 “我当时奉皇命去边塞巡查,那天正如今日一般落霞漫天。”八阿哥边说边抬头看了看湛蓝无云的天际:“你曾见过吗?红日将远空烧得通红,整个马场美得如梦似幻。可若兰纵马其间,笑容竟比落霞还美。” 八阿哥把目光移了回来,不知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在看着若曦:“就是那个笑容打动了我。” “我回宫后就向皇阿玛请旨,求他将若兰许给我为妻,皇阿玛也答应了。”他顿了顿,然后又继续道:“我十分高兴,当即就往西北传了信。可是……” 八阿哥似乎陷入了什么无法回首的过去,眉头紧紧地蹙起。 后来,他派去传信的人回来说了若兰的反应。与他不同的是,若兰的反应算不得惊喜。 八阿哥有些沮丧。 倒不是他自视甚高,觉得若兰能嫁入皇室就该兴高采烈。而是他当时已经是朝廷内外颇具贤名的阿哥,素来得人恭维一声“八贤王”,加之那时他正得康熙重用,京城里十个闺阁少女之中,有八个都想嫁与他为妻。 这些哪怕他不想去在意,但从每次宫宴都会有无数少女在他跟前摔倒也能感知到。 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若兰好似不喜欢他的模样。 他那时多么的心高气傲,只觉得是西北相隔京城太远了,若兰还不了解他。等她嫁进了八阿哥府就会慢慢把他放在心上了。 可若兰嫁了进来,他还是没有等到若兰的改观,因为他不得不同时娶了郭络罗家的明慧格格,而若兰只能屈居侧室。 事情出现转机是在若兰被诊断出怀孕。 那是八阿哥第一次在若兰脸上看见除了冷淡之外的表情。 女性或许都有为母的本能。 进八阿哥府后,若兰第一次笑就是在确认怀孕后不久,那段时间也是八阿哥和若兰关系最为和缓的一段时间。 可八阿哥心底的那一点不服输仍旧在作祟。他总觉得若兰是因为这个孩子才会对他有所改观。 所以他暗自派人去了西北打听。 从他派出人的那一刻起,他和若兰就走入了今生至亲至疏的困局当中。 他的人果然打听到了消息:若兰早在嫁给他之前就和马尔泰手底下的一个副将定了情。马尔泰罗察原本是打算嫁女来巩固自己的势力,可没想到八阿哥竟然在其中掺了一脚。 有了八阿哥,那位将军也就成了弃子。 八阿哥的人到了西北后自以为不动声色的打听全被马尔泰罗察看在眼里。他趁着外敌来犯之际将那人光明正大地派出去御敌。 天命难料,最后那人战死疆场。 他身死的消息同时传到了京城两个人的耳中。 八阿哥怔愣半晌,明白原委的同时,心中也有些歉疚。可他是天之骄子,心中的歉疚很快便被若兰惊恸之下导致的流产冲散。 从此以后,他和若兰之间的鸿沟便如海深。待他终于成熟了再回看时,那时对若兰的气愤和冷待已经没有了当日的重量,可他与她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那段他们心平气和一起出去吃茶赏花的时日竟像是他臆想中才有的画面。 “那幅屏风……”若曦听完后喃喃自语道。 八阿哥却不再回答:“你回去吧,不久后就是万寿节了,这段时日你都少出门吧。” 待转身走出两步后,他却又再度开口道:“我欠你姐姐两条人命,这辈子我都会好好保护她的。你在宫里也尽可安心,有什么事情你也可以找我,我会找两个信得过的人送去服侍你。” 若曦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这段纠葛她不知该怪谁,只能认为是上天作弄,相爱的人天人永隔,可不爱的人却要永远彼此囚禁。 这个皇权大过天的世界,谁又能真正反抗呢? 9 今日的紫禁城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今日皇上万寿,听说晚间宫里还有筹备了火戏呢!” “当真?我可好久没看过火戏了!” 被质疑的人当即摆出一幅得意洋洋的模样:“怎么还不信呢?我可告诉你,我远方亲戚的表兄就在宫里当差,我可是知道得真真儿的! 我还听说,今晚有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准备了一份独一无二的万寿礼,早早就叫人开始准备了。” “那感情好,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能跟着沾沾皇帝老爷的光。”另一穿着短打的人笑声如洪,高声道。 平定三番之后,康熙治下逐渐政通人和,盛世之象初现,因此街上的人才敢如此谈论万寿节之事。 待到宫宴时分,朝廷受邀的命妇大臣已经一一就坐。 万寿节前半年乃至更久,文武百官至宫中的妃嫔及伺候的宫人就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 寿节所需一应装饰,玉石、木雕、瓷器并珠宝等都一一备上,宫道上也具装饰得喜气洋洋,从西直门到畅春园一路都是火红盛景。 “二小姐,您瞧!”巧慧指着廊檐上挂着的一盏宫灯惊喜道:“那盏灯可真是漂亮,那上头的贺寿福娃像是要跳出来了似的!” “扑哧!”若曦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因为巧慧的话染上了一丝愉悦:“傻丫头,平日里就叫你多读点书。” “二小姐还说呢,夫人就老说平日里最不爱读书的人就是您了……”巧慧嘟嘟囔囔:“也就是进京这一年半,您倒是变了许多呢……” “是吗?”若曦随口问道,心却随着宫中一片接着一片的火红越飞越远,巧慧的话倒是一字也未听进耳中。 不管处在何种境地,若曦,你总要找到自己的路。 她在心中这么对自己说到。 巧慧还在絮絮叨叨:“今年的万寿节倒和往年有些不同呢!听说因为皇后娘娘凤体欠佳,所以今年是贵妃娘娘负责操办的万寿节。” “且奴婢听说二公主年龄渐长,皇上特许她跟随在贵妃身后学习操持庆典。此番就有好些新鲜的物什是贵妃娘娘听取了二公主的建议才命人依样布置的呢。” 若曦斜觑了巧慧一眼:“想不到你深居贝勒府还能知道得这么多呢!” 巧慧“嘿嘿”一笑:“二小姐可是小瞧奴才了。奴才陪着夫人进京这么多年,还是有一两个相好的小姐妹的。” 当今的皇后娘娘是赫舍里皇后故去后康熙才立的继后。只可惜,这位皇后和康熙的夫妻感情只能算是相敬有余,亲热却不足。 一直以来她都没有为康熙留下一儿半女,如今身子不好了更是无法孕育皇嗣。康熙只当是体恤她才另指定了颇为受宠的佟佳贵妃来操持这次的万寿节。 而二公主更是不必多说。 康熙一直认为二公主是最像自己的。在其他公主都还没有名字的时候,康熙就亲自为自己最心爱的二女儿赐名“蓝琪儿”。 “蓝琪儿”在满语中指的是飞翔的鸟儿。 鸟在大清具有特殊的地位,由此可见康熙是多么地爱重这个二女儿。 蓝琪儿的生母容妃,温柔而善解人意,兼具美貌与智慧,深得康熙信宠。她和“蓝琪儿”母女二人正是后宫中不亚于佟佳贵妃的又一股势力。 若曦脑中慢慢浮现出这些人,这些事。这些事情在进宫前,八阿哥就找人细细地讲给她听过。 只是还有很多八阿哥没有说的事,她好似也知道。 就仿佛脑子里有一种声音一直在不停地响,不经意地告诉她这深宫院墙中的一切。 现在的皇后没有几月好活了、佟佳氏会成为康熙的第三任皇后、蓝琪儿最后会嫁给…… “百官献礼!” 总管太监李德全尖细的声音唤回了若曦的思绪。 康熙带领着文武百官朝见了太皇太后之后,便会先在太和殿接受众臣朝拜。故而这一声高呼后,文武百官便协同自家家眷纷纷上前将备好的礼物呈上。 各个皇子公主,宗室王爷和一众皇亲国戚也纷纷献上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只盼自家的礼物得了皇帝青眼,从此在皇帝心中留下一个名姓。 你献上琉璃插屏、我呈来珊瑚玉树……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康熙对献礼诸人一一发下赏赐后,脑中念头一转便递了个眼神给正坐在下首的良妃。 良妃常年身体不适,今次康熙交付了任务给她,良妃自觉办好了此事也算是为八阿哥搏一份恩宠和颜面,自然无不尽心。 故此,在万寿节前数月,她就完完全全按照御医的叮嘱养病。整个人有了盼头,自然病也就好得快,这才能顺利出席这次的万寿节。 “若兰,我听说若曦也为皇上准备了一份礼物,还不快快呈上来。”良妃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若兰闻言只能慢慢转身,面带忧思,眼中却满满的都是鼓励。 若曦眉眼间闪过一丝沉郁,然后又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消散开:“奴才确为皇上准备了一份万寿礼,但请皇上一观。” 康熙身体微微前倾,装出一幅毫不知情又兴味十足的模样:“哦?快快呈上!” 若曦又屈膝回道:“此贺礼难以上呈,还请皇上移步。” 若曦话音刚落,其余一群闺阁少女便暗自翻了一个白眼:不过一个蛮夷之地来的村姑,能有什么好见识,不过是哗众取众,想要博取皇上青眼罢了! 康熙闻言转身对下首百官道:“既如此,诸位这便随朕前去一观吧!若是礼物只算尚可,那朕可要好好罚你了!” 语中自带亲昵,仿似若曦就是他看重爱护的小辈一般,引得一群渴望得到皇帝赞誉的少年少女们气愤,却叫一些宦海沉浮多年,早已成精的大臣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一群人跟在康熙身后来到了乾清宫大殿外宽阔的广场,若曦吩咐准备好的东西已经在此处一一排开。 若曦一直跟在若兰身后,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径自低着头往前。 等到了广场才抬起头,伸手轻轻拍了拍若兰的手,用口型告诉她:姐姐莫要担心,既然做了决定,我就会做到最好。 若兰眼眶一红,眼中的泪几欲掉落。不知道何时开始,她的若曦已经有了大人的模样,会安慰她这个姐姐,懂得她对她的担忧。 若曦调皮时,她希望若曦能长大一些,可等到她真的长大了,她却又希望她仍旧是孩子的模样。因为那样起码能够证明,她们姐妹至少有一个人是活得开心快乐的。 若兰抛却诸多愁绪,轻轻地点了点头,无声地回了句:去吧! “皇上,请看!”若曦说完手指折迭塞进口中打了个呼哨。 “吁——” 清脆的声音划破夜空的寂静。 不待众人反应,突然又是一阵阵清脆的声音交迭着送入耳中。与之相伴的是漆黑的夜空中炸开一朵朵耀目的花火。 “啊呀!竟是焰火!” 居于末位的一位常在娇呼一声,引来了蓝琪儿和其他一众闺阁小姐的不满。 “不就是焰火吗?少见多怪。每年年节都放,看都看腻了!” 若曦对这些质疑置若罔闻,口中继续打响第二声呼哨。 呼哨一响,空中的焰火开始发生变化。 只见其余火星逐渐暗淡下去,只中心一块越来越亮,最后中心火花聚在一起,竟然汇成了一条火龙的模样。 “皇上请看,祥龙献寿!”若曦跪倒在地。 话音刚落,空中的火龙便衔着一柄火焰玉如意腾跃而来,直过了数息焰火才渐渐消散。 这些大人将军哪怕见过再多的世面,也无人见过如此这般盛大又别出心裁的焰火戏。 “臣等恭贺皇上万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10 宫宴虽然散去,但那种震撼仍旧留存在众人的心中,大臣们携带家眷离去一路上还在不停地感叹。 “倒真没想到众人口中的拼命十三妹竟然还有如此能力!你们说说那焰火究竟是如何才能做成那般样式的?” “许是多用了些硝石火药?”一名大臣不确定道。 “纳布尔大人,布防巡查您是有一手,可这种事情你就有所不知了!”另一名大人连忙摆手反驳道:“硝石都是有定量的,一毫一厘都不能有差池,否则就不是欣赏焰火,而是要去引水灭火了。” “那你说这……”纳布尔还想再问,却再次被打断。 “要我说,皇上收了那马尔泰若曦做养女,还上了皇家玉蝶,这件事也让老夫颇为不解!”说是不解,可这位大人捋了捋山羊胡,倒是一脸有些想法的模样。 “前些时日听到这个消息老夫还有些怀疑。几番思索琢磨后,老夫想,许是和西北的战事有关……” 众人一边悄声而激烈地讨论着西北战局,一边头头是道地分析。边说边走,不一会便走到了宫门口,各自告别回府后又将今晚宫宴发生的一切在脑中反复琢磨自是不提。 另一边,因为若曦的事气到口不择言的还有一直和她不对付的明玉。 “姐姐!这到底是凭什么啊!那个贱蹄子到底凭什么得到皇上的看重啊?竟然还让她……”明玉咬牙切齿,面目扭曲地撕扯着手中的绣帕。 明慧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既然她已经上了皇家玉蝶,那以后就是公主了。不论她身上有没有皇室血脉,皇上说她是她就是!以后你我,甚至是她那个姐姐见到她都要尊称一声公主!” “为了你,为了郭络罗家,你以后就离她远远的,再不要去招惹。” 明玉一口银牙几近咬碎,半晌后才恨恨地说了声:“我知道了!” 要说若曦能够做出那样的东西明慧头一个不信。 她一个无事就爱和十三阿哥结伴在大街上游荡的人,怎么可能有本事做出这种东西呢?定是找了别人代劳。可恨的是,贝勒爷、十阿哥和十三阿哥几个竟然齐齐为她正名。 若曦她可是和十三阿哥走得近啊!十三阿哥是谁?那可是和四阿哥兄弟情深,为了这个哥哥他可是甘愿寄情于山水的人啊! 贝勒爷一遇到若兰有关的事情,就总是容易感情用事! 哪怕明慧严正训斥了明玉一番,可那被她掐出血痕的掌心却骗不了人!她好恨!她哪里比不上若兰,为什么嫁给贝勒爷这么多年都没有赢得他的一丝爱怜? ………… 册封的圣旨一式两份,分别下到了八贝勒府和远在西北的将军府。 “姐姐,别收拾了。”若曦拦住若兰继续收拾行李:“咱们好好说说话吧。明日我进了宫,咱们姐妹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从前一样相伴了。” 若兰不再动作:“圣旨已经传回西北给阿玛了。阿玛他……” “嗤。”若曦鼻尖哼出短促的气音:“姐姐不必说我也知道,他只会欢天喜地地接过圣旨,然后再将我打包妥帖,送进宫中!” 若兰捏了捏她的手:“别胡说!今后进了宫中切记要谨言慎行。” 马尔泰罗察汲汲营营,在战场上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才换得今天在西北的地位。在他看来,皇帝肯收若曦做义女,虽然也有一些防着他的意思,可还是有些抬举的意味在其中。毕竟他如今在西北颇有些威望。 他接下圣旨后,当即“砰”的一声跪倒在地,朝着皇城的方向恭恭敬敬地扣了一个响头,扣谢浩荡皇恩。 果然不出若曦所料,当天罗察的家书就从西北加急送往京城。 若兰将巧慧拨给了若曦带进宫。 宫中若曦毫无根基,若没有一个得用忠心的人,只怕是寸步难行。可是再难,若曦也不得不去,因为她们深闺女子就只能依附家族而活。 从前的若兰已有心上人,可是八阿哥想娶她,就算再不愿她也得嫁。 如今的若曦不想入宫,只愿一生自由而活,可终究也无法实现。 两日后正是入宫的吉时。 罗察的加急家书也在若曦入宫前送到了姐妹二人的手上。 信中并未言及其他,寥寥数语都在叮嘱若曦要好好讨皇上欢心,为家族带来荣耀。若曦看过后便丢在了一边。 “姐姐,我走了!你保重自己,我会回来看你的!”若曦退至若兰身侧,附在她耳边道:“将军已逝,姐姐也该过自己的生活了,不是为了谁,就只是为了姐姐你自己。” 若兰和那位将军的事就是使她整日忧思的心结。若曦想,要想接了姐姐这个心结,只怕还是要靠说服八阿哥。 她心中有了一些想法,但还没想好怎么和八阿哥开口。毕竟若兰已经是皇家的儿媳,她所求之事倘若换了其他任何一个王爷都是一件奇耻大辱,要将她拿出去问罪的事。 “若曦,你……” 若兰闻言一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迎礼的太监就开口催促道:“公主,吉时已到,咱们该启程了。皇上还在宫中等着您呢。” 若说康熙之前是出于政治考量才要将若曦收作养女,那么经过昨晚的一番后,倒真是对若曦的到来上了一分心。 早晨李德全前来请示应该将若曦安顿在何处时,他甚至心情颇好地额外嘱咐了一句:“让内务府给她好好收拾一下住处,既然进了宫就不要让人以为朕苛待女儿。” 康熙已经收养了一个女儿,便是如今的大公主。 大公主是恭亲王常宁的女儿。在收养她之前,皇室是没有一个孩子成功养活的。在收养她之后,康熙才陆陆续续有了如今多位皇子公主。是以,上至太皇太后和皇帝,下至宫中的太监宫女都认为大公主是个福星。 大公主被收养时,康熙还专门举办了迎接她的宴会,并特地在乾清宫宣读了收养的圣旨。及至如今,大公主在宫中仍旧过得顺风顺水,太皇太后和康熙都对她爱宠有加。 但而今的若曦却并没有这个待遇,甚至连她所得的圣旨都是康熙命人仿照当年收养大公主的圣旨起草的。 “公主,皇上特地安排您住在良妃娘娘的启祥宫,说是让您初来乍到能有个照应。” 引路的小太监嘴甜,将康熙的那一点点恩旨夸得天花乱坠:“这殿里的布置也是今晨万岁爷特别嘱咐内务府去办的,您瞧瞧可有哪里不如意的,奴才们再去改?” 若曦对这些东西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对康熙的所谓恩宠也并不感到惊喜。但她知道既然进了宫,那就要学会隐藏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 她脸上扯出一抹惊喜的笑容:“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多谢皇上。” “瞧公主您高兴的。不过……您既然已经是公主,那自然也应该改口了。万岁爷如此看重您,若是听到您生疏的称呼改伤心了。” 小太监自以为拍到了贵人的马屁,脸上笑容更加灿烂,贴心地给了若曦一个善意的提醒。 若曦嘴角一僵,即使有些为难,她还是改口道:“多谢公公提醒,我记下了。” 11 巧慧领着分下来伺候若曦的宫人一起将带进宫的行李归置好了后,紧接着便跟着自家主子去谢恩。 “二小姐……主子,您怎么满脸愁容?”巧慧不解问道。 巧慧只是一个小丫鬟,自然无法理解若曦。她心中只认为虽然二小姐不得不远离家人进宫,可总体上来说身份地位高了,以后的前途自然也是不可限量的。 若曦摇摇头:虽然做好了准备,可真的进了宫,又有些犹豫和胆怯。 “无事,我们快去养心殿吧。” 康熙若无事,通常都会在养心殿处理朝政。 李德全远远地在殿外守着:“公主,您来了。万岁爷正等您呢,待奴才先进去通传一声。” 说罢,他转身进殿,不一会便传来了康熙的旨意:“万岁爷请您进去。” 若曦道了一声“有劳公公”便领着巧慧进了殿内。 此时正是春夏交接,外面还有些凉意,可养心殿内却是温暖舒适。御桌上一个小小的铜炉此刻正升起一缕细细的烟。 “若曦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借由大喜若曦所呈寿礼的的借口光明正大地将若曦收作养女。不明缘由的人皆以为他实际上是宠爱这个重臣之女的。 可实际上,他并没有对此事有过多的关注,只要若曦能助他达到巩固皇室统治的目的即可,他可对白养一个女儿没有多大的兴趣。 收养若曦能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呢? 故而吩咐了李德全给她洒扫好住处之后,他便将这件事抛诸脑后。毕竟家事国事,有太多的担子压在他的肩头,他没有时间去关注一个已经握在手中的棋子。 康熙仍旧埋头在奏折当中,对于若曦的请安头也不抬地道:“嗯,起吧。朕还有事,你去给太皇太后和皇后磕个头吧。” 若曦本也对这个便宜阿玛没有什么所谓父女感情,答了声“是”后便退下。出于好奇,临到出殿门时,若曦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她之前几次见他都只是远远地瞧,就连献礼那日也只是站得远远的,以便指挥烟火队伍。 可以说,这是她距离康熙最近的一次。 “圣祖天纵神明,多能艺事,贯通中西历算之学……测绘地图,铸造枪炮,始仿西法……” 巧慧在若曦即将踩进一个小水坑时迅速拉住了她:“主子,您怎么一路上神思不属的?您瞧瞧,昨日刚下过雨,路上湿滑。” 若曦回过神来,埋头看了看脚下。果然,她的裙摆已经染上了坑中泥水。 “李公公,”若曦喊道:“我的裙子有些脏了,如此去见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过于失礼,可否容我先回去换身衣服?” 李德全有些焦灼,快步走到若曦身边:“公主快去快回吧,太皇太后平日多礼佛,错过了这会您就无法给她老人家磕头谢恩了。” 若曦点点头,带着巧慧快速往启祥宫而去。 等她换好衣服再出来时,外面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见过二公主。”巧慧连忙上前行礼问安。 “嗤,”蓝琪儿的目光在巧慧身上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若曦身上:“本公主瞧着也没有多长一个脑袋,怎么就能让皇阿玛另眼相看?” 这种情形若曦早有准备,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她并不是皇室唯一的养女,只不过大公主是亲王之女,收养她尚且算有道理。可她若曦只不过是一个臣子不受宠的女儿,一朝山鸡变凤凰,可想而知会引来多少的关注。 她可以和明玉大打出手,没有人会因为臣子儿女之间的打闹而要摘掉她的脑袋。可今日来的人是皇帝最宠爱的二公主,所有公主里唯她得了皇帝亲自赐名。 为了不祸及家人,她不得不收敛自己的脾气。 “见过二公主。”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能让郭络罗明玉那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家伙都挑拨到了我面前。”蓝琪儿斜着眼嘲讽道:“什么拼命十三妹,传言果然是名不符实。” “是,若曦只是侥幸得了皇上的恩赐,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唉,你说,那个龙形焰火是不是你请了十三弟帮你的啊?”蓝琪儿又道:“我听明玉说了,你不过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草包啊。” 她边说边扬了扬手中一条精致的马鞭。 若曦并非真如她所说的大字不识一个。 事实上,她脑中似乎有着无数的巧思和见识。只是要说到写字,她却不得不皱眉:那些狼毫羊毫的毛笔,一支比一支更加软趴趴的,握着这些笔她根本没有办法好好地写哪怕一个字。 “二公主说笑了。献给皇上的礼物若是请人代劳,那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若曦不卑不亢地回道:“我虽然愚钝,但还没有胆子去犯此欺君之罪。” 若曦的回答滴水不漏,蓝琪儿没了可以发难的借口。可心中的那口气不出,她寝食难安。 她想了那么好的主意,协助贵妃把万寿节办得有声有色。若不是若曦横插一脚,皇阿玛定会嘉奖她的。 她向来是公主当中独占皇阿玛宠爱的那一个,任何人也不能越过了她去! “宝珠!”蓝琪儿吩咐贴身的婢女,语气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她不过一个外来女,竟然对本公主不敬!” 宝珠闻声知意,屈膝回道:“奴才定帮公主好好教教五公主规矩。”说罢侧身冲着后面的几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几个小太监会意,拨开正在忙碌收拾的宫人冲进内殿就好一通翻扯。 不多时,若曦归置好的一应事物便已凌乱不堪。 蓝琪儿冷冷地“哼”了一声,又警告道:“以后本公主面前夹着尾巴做人,今日的事你也别想去向皇阿玛告状。皇阿玛最疼爱我,他是不会相信你的话的。” 说完,拿起手中的马鞭冲手掌威胁般地敲了敲,带着人昂首得意地扬长而去。 “主子……”巧慧查看了东西后,带着哭腔地跑了出来:“咱们的东西都被弄坏了。二公主怎么能这样呢?咱们又没有招惹她……咱们去告诉皇上。” 若曦摇摇头:“你看见她手上的鞭子了吗?” 巧慧不明所以。 “柄身是用犀角打磨的,上面镶满了异域进贡的宝石,”若曦接着道:“鞭身则是用上好的牛皮细细搓制而成。” “那又如何?不过是一条马鞭罢了。”巧慧越加不解。 “前段时日正好有外邦的使臣进京朝见,据说贡品当中就有一大槲宝石。后来,皇上全部赐给了二公主,并吩咐了内务府专门用宝石给二公主打造了这条马鞭。” “只是因为二公主围猎回来后向皇上抱怨自己的马鞭不好用,这才没有猎到好的猎物。” 巧慧听完恍然大悟。 她明白了若曦的意思,心中酸楚不已。从前的二小姐哪里会这般委曲求全呢? “主子,若是她下次再找茬怎么办?” “皇上收我为养女必然不是因为喜欢我,而是有其他的作用。”若曦看得分明:“既然我已经入了宫,皇上的目的也差不多达到了。以后我们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吧。” 若曦的话并未说透,这些事她一个人烦恼就够了,巧慧既不懂,就不要让她跟着她一道担惊受怕。 蓝琪儿闹了一遭后,主仆二人紧赶慢赶到了慈宁宫时正巧太皇太后要午歇。 太皇太后是知道皇帝的打算的。 她年轻时也是杀伐果断的一个人,年老了倒也有了些慈悲心肠。只是她虽然心疼若曦这个孩子,但到底心中还是将大清江山看得更为重要。 “明日哀家会吩咐人去教你规矩的。”太皇太后并未斥责若曦的姗姗来迟:“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慈宁宫找哀家吧。” “是,多谢太皇太后照拂。” 回到启祥宫后,巧慧带人去内务府领若曦所需事物。内务府的人尚且以为若曦是皇上看重的人,也不敢怠慢,当即备好了东西交给巧慧。 巧慧回来时,若曦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来的那处出神。 她在试图捋清这宫里错综复杂的关系。 虽说她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可也总不能让人如今日这般欺凌。若是找不到一个在宫里立足的办法,一旦那些人看透了皇帝并非真的宠爱她这个养女的事实,那她别说护着巧慧他们,恐怕连自己都护不住。 再有,她和良妃娘娘同住,哪怕良妃身体欠佳,可这启祥宫到底是她的地盘,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上午发生的事呢? 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来问过一句,就连她身边的宫女也不见踪迹。可见对上这个受宠的二公主,良妃也是要明则保身了。 也是,良妃没有什么身世背景,只能如此默默地为八阿哥积蓄能量。 正想着,外面又是一阵嘈杂。 “五公主,传皇上口谕!”李德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12 若曦按照宫中孩子的年龄进行序齿,如今正是排在第五。从今以后,再不会有人叫她“若曦”这个名字了,宫里上下只会叫她“五公主”。 “朕始知五公主礼仪尚需增进,着其三月内通达所有礼仪规矩,必不可使伤皇室颜面。” 康熙这话虽然说得还算含蓄,可其中教训的意味却一点也不少。 蓝琪儿从启祥宫离去后,思来想去便捷足先登先去了养心殿撒娇卖乖,不动声色地告了若曦一状。 她向康熙哭诉自己因为好奇去了启祥宫想见见新妹妹,谁知若曦竟然欺辱于她。 蓝琪儿的性子康熙是了解的。 她被自己宠得是有些骄纵,可却是万万不会在自己面前撒谎的。若说若曦欺辱她倒不至于,但肯定若曦是有不敬之处,才会让她如此气恼。 康熙本就是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的性子。对于从小宠到大的爱女,他自然是千万分地相信。顾及若曦刚刚因为自己的“盛宠”入宫,不便当即就驳她脸面,于是他便只不轻不重地让李德全传了口谕,拘了若曦在宫里好好学规矩。 “行了行了,蓝琪儿你吵得朕头疼。”康熙放下手中的朱笔:“朕都已经将她拘在启祥宫了,学不好宫里的规矩就不能出来,这样你还不满意吗?” 眼见康熙有不耐烦的趋势,蓝琪儿虽然对于这么轻的惩罚不是很满意,但也不敢再得寸进尺了。 她转而娇声埋怨道:“儿臣是想让您陪着一块用晚膳,可没有不满意。皇阿玛就这般训斥儿臣。” 康熙这才含笑摇摇头:“缠人精,朕要是不答应,你岂不是要把养心殿都掀翻了去。” “才不呢。”蓝琪儿绕至御桌前,抱住康熙的手臂:“皇阿玛最疼儿臣了。就算儿臣真把养心殿掀翻了天,您肯定也不会怪责蓝琪儿的!” 康熙享受了一番父女天伦之乐后,才遣人将蓝琪儿送回马场,临走还嘱咐李德全在她骑马时要照看周全,万不可伤着公主千金贵体。 “二公主,咱们这么说……万一五公主她也来和皇上告状,咱们岂不是露馅儿了?”宝珠问道。 蓝琪儿轻哼一声,得意地道:“就算她来告状又如何?如今皇阿玛既然相信了我,斥责了她,那她若再旧事重提,皇阿玛也只会以为她是诬告。再说,皇阿玛最宠爱的就是我,就算真的相信了她,也不会惩罚我。” 若曦入宫第一天便被皇上拘在启祥宫学规矩,宫里的人见风使舵惯了,不几天便看出来了异样。 好在不久之后,八阿哥和十三阿哥就想办法送了几个得用的人到若曦身边,否则她只怕还要经历一番内务府的看人下菜碟。 “主子,小祥子已经去内务府领了咱们的份例,今晚您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小祥子便是八阿哥送来的小太监。 若曦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继续看着她央十三阿哥送来的史书。 这几日正是倒春寒,宫里要是不烧炭就冷得跟冰窖似的。她对这些倒是没什么所谓,毕竟西北也不是什么气候温和的地方。 倒是巧慧,随着若兰来京城多年,早已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也习惯了天冷就要烧炭盆。 “不要紧,多备一床褥子就好。”若曦见巧慧还在絮絮叨叨,忍不住放下书道:“从进宫的那一天我就做好了准备,这些东西只要不影响到咱们过日子就不要去计较这么多了。” 未免巧慧为此伤神,顿了顿她又道:“过会待习完今日的功课,巧慧你给我做红糖糕吧。” 礼仪课毕,巧慧便去了小厨房。 礼仪嬷嬷走了,若曦也就没那么绷着了,见身边都是自己人,于是就跟着巧慧去了小厨房。 “是这样吗?”面粉加了水就像是一块牛皮糖一样紧紧黏在若曦的手掌。 反观巧慧那里,面团光滑均匀,在她手中听话得不得了。 “主子,您的劲儿得这么使……”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正揉着面,门外小祥子躬身了进来。 “公主,侧福晋从宫外给您传了信进来,另外还有一个包裹,奴才已经放在您的桌上。” 若曦入宫已经有小半个月,这还是第一次收到若兰的传信。她当即净手后捧着信封回了屋子。 一个信封里面放了两封信件。 若曦拆开外面一个,正是若兰的家书。 若兰信中问了她在宫中的情况,又说自己在王府很好,嘱她不必惦记。最末了又提到信封中的另外一封信是喀尔喀部的小王爷给她寄来的。只是若曦已经不住在贝勒府了,若兰只能代为转交。 小王爷?格日乐?他们并没有如此熟络吧。他给她寄信作甚?若曦一脸疑惑地打开另外一封信。 信中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格日乐分享了一些自己在草原上又得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信末又兴奋地告诉她,他会自己扎风筝了,随信给她寄了一个自己扎得最好的风筝。 “汝何处京也?吾未入京师,盼君回复命共。” 若曦看完最后一句才含笑放下手中的信,问道:“宫里可有什么宽阔的、可以放风筝的地方?” 小祥子躬身回道:“公主,宫中演武场的后面有一处阔地,因与马场相邻,皇上不允许宫人们常往,怕惊吓到御马。主子要是去放风筝的话,那处应是使得。” 若曦了然地点头。 康熙极其爱马,自然要辟出一块地养马。 不过她也不会在那个地方久留,惊扰到皇帝的爱宠,想来应该无碍。于是她道:“那便去那吧!等过些时日学完了所有的礼仪,咱们就去放风筝吧!” “好哇好哇!”巧慧端着热气腾腾的红糖糕进来:“主子也要带上我!咱们可好久没有放风筝了!” “带上你带上你,行了吧。”若曦嗔怪,从笔架上拿过狼毫开始给格日乐回信。 格日乐就是个孩子脾气。 他既然给她送了礼物,那她也不能只寄一封信回去呀。 “京城可有什么奇巧的玩意?”若曦想,若是给格日乐也寄点京城的新鲜事物,他指定高兴。 主仆几人商讨了许久,最终若曦决定就送格日乐一整套的皮影,还细细将皮影戏法写了说明一起寄过去。 若曦不知道的是,任何进出宫门的信件包裹都会经过严格的检查。 她和格日乐的来往信件,康熙都了如指掌。为了促成这桩对他对大清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婚事,康熙默许了宫中之人和塞外通信。 当然,这是在严密监控之下的通信。 “万岁爷,”李德全手里拿着一个侍卫处上交来的信封并一个硕大包裹:“这是五公主那边说要寄往喀尔喀部的东西。奴才拿来给您过目。” 康熙放下手中折子,绕至桌前随意地打开了包裹。 “果真是小女儿家的玩意。”他随手拿起包裹中的小人看了看后又扔了回去:“行了,以后就将他们往来寄送的东西记录在案就好,不必次次都送到朕这里来了。” “是!” 为了艰难的日子里的那一点甜,若曦认认真真地学了好几日礼仪嬷嬷教的东西。如此,不到三月便将所有的东西都学会了。 13 微风习习,天朗气清,正是放风筝的好季节。 “你得这样,巧慧你真的是咱西北来的吗?”若曦一手拽着风筝线对着巧慧“哈哈”大笑。 “主子……您还取笑我!”巧慧气急败坏。 为了今日的放风筝活动,若曦又使人去宫外买了几支风筝回来。若曦和巧慧一人一个玩得开心。 笑声放肆而又响亮,直传出去了老远。 “这是……?”康熙正在上饲院骑马,听见笑声疑惑问道。 李德全上前回道:“回万岁爷,这是五公主带着下人在放风筝呢。” 康熙挑挑眉:“朕不是说过学完了规矩再放她出来吗?” “万岁爷,五公主正是学好了规矩,得了嬷嬷的检验通过了才出来的。” 康熙不置可否。 他记得之前有一次若曦和郭络罗家的明玉格格打得头破血流,他下令斥责了两人后罚两人在家好好学规矩的。 后来有一次下朝后,他曾问过老八,老八当时说的是明玉格格规矩学得尚可,只是若曦格格有些落后,自己定好再好好教导云云。 怎么这一次她就能学得这么快? 这两次总有一次是欺瞒君上! 康熙平日里也并不是一个会和小小女子作这般计较的人。可是到了若曦身上,他总能看到顺从表面下的一身反骨,这就总让他忍不住想要将她那一身桀骜磨平、磨顺。 “万岁爷……您这是要去……”李德全看着自家万岁爷站在原地不知道想到什么,抬腿便往前走。 只可惜康熙并不理会这位心腹太监的话,自顾往前走去。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这规矩难学,还是人难约束! 上饲院后面宽阔的广场上,一个身着水红色宫装的少女正一手牵着风筝线笑得开怀。 为了方便玩耍,她没有梳宫中女子统一的两把头发式,而是想那日木兰围猎时一样将头发捆成一束,与宫装同色的水红色束发丝带垂在脑后。 康熙一怔,然后迅速恢复了原样:“若曦,在宫里嬉笑成何体统?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若曦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风筝线,整个手就这么攥成小拳从粗粝的地面擦过,另一只手则是手掌着地。 她没顾及自己两只手的情况,而是快速带着巧慧和小祥子上前同康熙问安。 “皇上万福金安。” 康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穿的不伦不类,行礼也是不伦不类。”他的声音有些隐含的怒气:“这就是你学的规矩吗?八阿哥先前同朕说你学规矩不服管教,看来所言不假。” “既然规矩未曾学好,擅自出了启祥宫就是欺君罔上!”康熙接着道:“李德全,去把教导她的嬷嬷重打二十大板!” “皇上!”若曦眼见李德全就要领命前去,连忙出言阻止。 她并不多言,伸手撤掉自己随意束起来的发,起身重新行了一礼:“儿臣恭请皇阿玛圣安!” 许是被她暂时的顺从取悦,康熙轻“哼”了一声:“记住,如今你是朕的女儿,宫中的礼仪规矩希望你再不要忘了。” “是,儿臣谨记皇阿玛教诲。” 待康熙转身又回养心殿,李德全才悄悄回来道:“五公主,您不要多心。皇上这两天正为台|湾的事情烦忧,这也是被气得恨了才来这上饲院松快松快。” 康熙幼年登基,一路除鳌拜,平定三藩。自主政以来,颁布政令,让百姓安居乐业。百姓都赞他为“千古一帝”。 台|湾的事一直是他的心头大患,平定了三藩之时他就多次遣人去往台|湾同盘踞在那处的郑经谈判,以期兵不血刃一举收回此地。 只可惜郑经顽固不化,不仅固守台|湾,甚至还在康熙忙着平定三藩动|乱之时调转枪头,一举攻占了闽南一带。 郑经此次率军大举进攻的闽南一带原本是属于藩王的势力范围,这对朝廷来说是十分有利的,是以康熙便打算先平定了三藩,再处置郑经。 可谁知就是这一放任,郑经的势力竟然以极快的速度扩张,并最终占领了闽南七府,形成了一股极大的势力。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康熙登基之初就受够了四大辅臣的威胁。因此他更不能忍受有这样的一股势力盘踞南方,扼住了朝廷在南方的水运咽喉。 康熙想要收复被侵占的领土,可是召了一批又一批的大臣,不仅没有人能给出可行之策,甚至还有人说“不若容他嚣张两年,遣人去和那郑经言和,也给我军一些喘息的时间。” 康熙闻言大怒,在养心殿砸了一地的东西后才在李德全的劝说下出来散散心。 李德全一边说着一边递给若曦一个白玉的瓷瓶:“这是上好的伤药,您让下面人给您敷个两次,手伤就无碍了。奴才还有事在身,这便先行告退了。” 李德全向来要周全各方关系,这次也不例外。康熙斥责了一番若曦后回到养心殿就又被琐事缠住,他这才觑了个空送了药来启祥宫。 “主子,您的手……”巧慧无不心疼地拉起若曦的手细细清理,又将药粉细细洒在伤处包好:“下次咱就别去了吧,就好好待在启祥宫,这样皇上就不会再斥责您了。” 上次二公主暗地里向康熙告了一状之后,若曦宫里的日子就过得越发艰难。宫里人审时度势,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没有依靠的人得罪深得皇恩的二公主。 “好,这次先听你的!”若曦说到。 她不愿意就这么在深宫里寂寂度日。她是若曦啊,坚强的若曦,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将不顺的日子过平顺的若曦。 她只是想在宫里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可这条路却比她预想的还要更加艰难。 不知道为什么,康熙总是对她抱有偏见。若曦不由得深思,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能让他大费周章,忍着自己心中的不满也要将她收作养女呢? …… 日子就这么沉寂下来。 若曦不再外出也就没有人能找她的不痛快。她将十三阿哥送来的书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再无新意才万分珍惜地将旧书收进箱笼,又去信请他再给自己捎上几本。 可这一日,若曦的平静却被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打破。 “主子,不好了。”巧慧急色匆匆从门外走进来:“贝勒府传来消息,说是夫人重病。自您进宫后,夫人她就一直缠绵病榻,病情迟迟难愈。” 若曦手中的书“啪”的掉落在地。 “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来告诉我?” “主子,来人说贝勒爷本多番遣人想进宫来报,可是都被夫人拦下了。夫人说您在宫中处事艰难,不愿让您跟随着担忧。” 若曦闻言更是气急:“那他怎地也未曾请宫中太医去为姐姐诊病?” “请了,贝勒爷着紧夫人,早就请了。只是夫人服了药也不见好,贝勒爷这才让人趁着夫人歇息紧赶着进宫来请您回府一趟。” 若曦不再耽误:“走,我们去请出宫旨意。” 宫规森严。 礼仪嬷嬷早在第一天就告诉过若曦随意进出皇宫是极度违反宫规的事情,更何况若曦没有得到出宫的旨意,根本就无法通过守备森严的神武门。 “嬷嬷,我有事求见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可否劳您通传一声?” 太皇太后身边的贴身嬷嬷行礼后道:“五公主,太后她老人家昨日身体不爽快,早就吩咐了下人今日谁来也不见。” 若曦着急地往里张望了两眼。 太皇太后向来注重规矩,既然她已经如此说了,只怕她再去也无济于事。 想罢,她抬脚又急匆匆地往皇后住的坤宁宫而去。可不巧的是,到了那里又发现皇后已经用过药刚歇下。 其实良妃娘娘也能助她出宫。只是,早在她进宫之日,良妃就曾说过,若曦的一切事情都要报与康熙知晓。如此突然的出宫,只怕等她上报得来结果已经为时已晚。 既然宫里有着最大话语权的就这么三个人,而今其中两人皆不能助她。如此倒不如直接求到皇帝那里去,也省了更多的时间。 “巧慧,我们去养心殿找皇阿玛。” 自从那一日放风筝遇见康熙之后若曦便逼着自己改了口,以免再度留下话柄,给身边的人招祸。 “李公公,我有急事想要向皇阿玛求一道出宫的旨意,还请您代为通报。” 14 养心殿的御桌上堆满了奏折,康熙正手执朱笔细细批复。 “五公主要出宫?”康熙问道:“可有说是为了何事?” “不曾说,只是看五公主的样子像是急事。” 康熙想了想道:“罢了,让她进来吧。” 李德全刚出去不久,便有一女子身穿浅紫色宫装一脸急色地走进来,还未近前便是匆匆一礼:“儿臣请皇阿玛圣安。” “贝勒爷府上传来消息,儿臣的姐姐马尔泰若兰重病在身,请皇阿玛允儿臣回去探望!”若曦边说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康熙丢下手中的奏折。 他虽然是想要尽可能地斩断若曦这个抚蒙棋子和朝中家族的联系,可若是斩得过于彻底只怕也不容易控制。 他之所以能够除鳌拜,平三藩,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从不会小看任何一个人,哪怕她是一个女人。 要知道,女人有的时候于大局也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不过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于是他道:“若曦,马尔泰若兰是你的亲姐姐,她重病你想回去探望无可厚非,可你要记得,你已经是皇室女了,以后称呼上可不要再弄错了。” 若曦心头一惊,俯身又磕头道:“谢皇阿玛的恩准和教诲,儿臣记住了。” “李德全,这件事你去安排吧,吩咐刘声芳去给侧福晋看诊。” 刘声芳是专门为皇上看诊的御医,康熙拨他去给若兰看诊也是变相地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了。 …… 若兰的小院自从若曦进宫后就少了很多的欢声笑语,恢复成了从前沉闷的状态。 若兰虽然御下并不苛刻,可是她不喜吵闹,也不爱出门。在旁人都因为八阿哥赏赐东西而兴高采烈,只有若兰随便看了一眼便淡淡地道:“妾身很是喜欢,多谢贝勒爷赏赐。” 说完便叫人收进了库房,再不多看一眼。 从前下人们虽然觉得无趣,但一年四季都是如此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后来若曦来了,也给这座小院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欢快。可现在她走了,这一动一静的反差才让人觉得难以忍受。 若兰本就心有郁结,这下就更加寡言忧郁,直至最后积成了心病。 “姐姐,我回来了!”若曦风一样地跑进来小院。 若兰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听见声音勉力撑开眼皮:“我好像听见若曦的声音了。” 和巧慧一同随着陪嫁进京的另一个婢女巧织连忙上前道:“是的呢,夫人。奴婢也听见二小姐的声音了。” 话音刚落,风一样的少女便进了门,扑到了榻边:“姐姐,怎么我才进宫几月你就病成了这样。你明明答应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呀。” 若兰虚弱地撑起身子:“别哭,姐姐只是染了风寒,很快就会好了。”她伸手为若曦擦干净脸上的泪水,轻声地安慰道。 若曦伸手扶着她的肩膀,有些心疼地捏了捏她瘦弱了不少的肩膀后才向后招手:“刘太医,您快给我姐姐瞧瞧。” 刘声芳忙拎着小药箱上前。 细细探了一番脉后,刘声芳语带谨慎地开口:“侧福晋这是心气郁结所致。须知精气并于心则喜,并于肺则悲,并于肝则忧……” 若曦有些着急地打断:“刘太医,您直接告诉我这是什么病?可能医治?需要什么药材您只管说,我一定想办法给您弄回来。” 正说着,八阿哥也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刚下值回府,听说若曦在此处便也紧随其后而至。 “刘太医,您有话直说。若兰这病到底如何?先前我也请了外面的大夫来看诊,可是都没有见效。” 刘声芳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这病他在那些后宅无宠的妇人身上常见,可他听说八阿哥很是爱重自己的侧福晋。也不知养尊处优的侧福晋到底有什么郁结于心的事情? “八阿哥,五公主,”他放低了声音道:“此病是为郁症,从前臣也见过不少。患此病者心智忧郁易感伤。轻者每日忧思难解,严重者可能会有轻生迹象。臣观侧福晋症状,应还是轻患……” 若曦心头猛然一跳:郁症?抑郁症!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沉郁:“刘太医,您医术高超。您给我姐姐开方子,先用药物调理着,其他的我会想办法的。” 刘声芳点点头:“臣自当竭尽全力。郁症患者除了要保持心情舒畅外,还可以服用荣养丸来进行调理。可是……” “可是什么?”若曦追问道。 从听见若兰病症就一言不发的八阿哥终于开口道:“可是这荣养丸配置方法十分繁琐,所用药材也无比珍贵。去岁上贡的药材已经被皇阿玛分给了病重的皇后,剩下的一些分别给了太皇太后和容妃娘娘。” 若曦垂下的手紧紧捏成一个小拳头。 “我会想办法的!”她道,说完便抬步出了房门。 随着若曦一起来的小太监是李德全收的干儿子,此刻他正在偏房喝茶歇脚等着若曦回来。 “五公主,可是探完病了?”小全子上前道:“奴才们已经套好了马车,咱们这就回?” 若曦摇摇头:“全公公,侧福晋病得严重,可否劳你进宫替我向皇阿玛请旨,允我多留几日。” 小全子一脸为难:“这……” 若曦向后伸手,巧慧知机递上一个鼓鼓囊囊的小荷包。 “全公公,拜托你了。” 小全子收下了荷包,只能道:“那奴才替公主跑这一趟,请来万岁爷的旨意。” …… 康熙正在召见军机大臣商量军政要事,是以此行十分顺利。小全子的消息刚递进去,康熙便随意点头允了若曦在贝勒爷府多待三日。 三日里,若曦尝试了所有可行的方法让若兰开怀。她甚至画上了唱戏的妆容,办了丑角只为搏若兰一笑。 八阿哥虽然也着急若兰的病情,可他到底是皇子,若如也是如此做法只怕会让跟随他的一众臣子怀疑他的能力,是以他只能私下让人寻了稀奇好玩的物件送来若兰的小院。 八福晋明慧对此如何气恼暂且不提,若兰倒真像是过了无比愉悦的三日。 最后一日转眼来临。 若曦扶着若兰歇在一树花色之下,牵着她的手蹲在她面前道:“姐姐,皇阿玛只允了我三日,今日我就要回宫了。” 她拉着若兰的手覆在自己的脸上:“我此番回宫会给姐姐你寻来荣养丸的。你在外面要护好自己,要天天都如此开怀好不好?若曦就只有你一个人疼了,你要是……就真的只剩我自己一个人了。姐姐你忍心吗?” 若兰不爱荣华富贵,不贪图权势。京城里世人汲汲营营的一切她都不感兴趣,她和若曦一样,只想要自由的生活。 若曦太明白了。 所以她只能企图用自己来拴住若兰。她希望若兰能等一等,等她想到一个万全之策,在不连累任何人的情况下和若兰一起离开京城。 “姐姐,就再等等若曦好不好?”若曦轻轻低头,伏在她的膝头。 若兰脸色虽然恢复了一些血色,吃食也能用进去一些了,可到底还需要时间细细调养。 她颔首轻声道:“是姐姐让你担心了。你回去吧,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15 回宫后,小全子领着若曦先去了养心殿。 虽然若兰的事情很急,可是若曦知道,既然康熙已经将荣养丸乃至荣养丸配置所需要的药材赏了人,那就断不会再要回来。 康熙虽然收养了她,但却并非是真的喜欢她。倘若她贸然开口只会落得一个得寸进尺的名声,于大局没有丝毫益处。 是以谢完恩,她就状若无事地回了启祥宫。 然而当晚,那个得了万千宠爱的二公主竟又再次造访了启祥宫。 “宝珠,你知道连自己亲生姐姐病重都能面不改色地回宫享受荣华富贵的人叫什么吗?”蓝琪儿眉眼间都是鄙夷和得意。 宝珠也是一脸讥笑地回道:“二公主,要奴才说呀,这种人可不就是畜生吗?” 蓝琪儿哈哈大笑:“对,岂止是畜生,那简直是畜生不如。”她边说边捏紧了鼻子走到若曦的身后:“咱们呀,开开眼也就罢了,可别叫畜生味沾染上了身。” 若曦眉心一皱,又快速抻平:“二公主,你何必这样咄咄逼人?说到底,现在我也是记在玉碟上的公主,也算是你的妹妹……” 若曦话还未说完,蓝琪儿便“呸”了一声,激语打断道:“本公主可没有你这样的白眼狼妹妹。我听说你姐姐对你十分爱护,没想到你竟然就这样放任她病重不说,还不管不顾地就回宫来了。” “这就不劳二公主费心了。” 若曦扭头不与她争辩,蓝琪儿冷嘲热讽了一阵也就走了。 巧慧满目热泪:“主子,苦了您了。奴婢本还以为进宫也没什么不好的,可谁知……如今夫人病成这样,咱们可怎么办啊?” “别担心,都交给我。”若曦转身道:“你还不相信我吗?我可是连烛龙都做出来了呢。” “可是……” “没有可是,我不会让姐姐出事的。”她坚定地道:“刘太医开的药还能顶些日子,我一定能给姐姐弄到药的。” 蓝琪儿走后,整理好心情的若曦带着巧慧又一次敲响了良妃所居正殿的大门。 良妃两次在若曦受到蓝琪儿刁难的时候都没有现身,而只顾明哲保身。可如今是她的儿媳出了事,抛开什么深切的婆媳关系不谈,就说良妃打算尽力为八阿哥博取一个得登大位的机会,她就不应该放弃若兰所接续的姻亲关系所能带来的助益。 毕竟若兰和若曦背后代表的可是强大的西北军和马尔泰家的庞大的家族势力。 “良妃娘娘,求您救一救我姐姐。”若曦敲了许久的门,殿内的人恍若才听见一般将门打开。 朝露旋身出来又轻轻将门带上:“五公主,娘娘身体不适,刚服了药歇下了。” 若曦眼睛眨也不眨,定定地看着朝露,一字一句地道:“是吗?良妃娘娘病得可真是及时。二公主前次上门的时候,良妃娘娘是否也如这般抱病在床呢?” 说着若曦提高了声音:“即是如此,良妃娘娘就好好养病吧。我亲自去信求马尔泰将军也就是了!” 一番话连讥带讽,朝露讪讪地答道:“五公主的请安,待娘娘醒来奴才会转告给娘娘的。” 这也不能怪她们,启祥宫向来是宫里最不起眼的存在。她们要在宫中生存,就必须学会明哲保身。 要不是良妃孕育了一个八阿哥,且八阿哥在朝廷上颇有贤名,只怕凭借着她卑微的身份,迟早要被一群寂寞变态的深宫众人折磨至死。 若曦进宫近半年,能忍的一切都忍下来了。只是若兰却是她的逆鳞,为了护着她在这世间唯一的温暖所在,她能付出一切的代价。 良妃的冷漠和作壁上观再加上在宫中所有收到的屈辱和束缚,这才让她失去了平日的隐忍,顾不上授人以柄就在良妃宫门前对一宫的主位娘娘冷嘲热讽起来。 “朝露姐姐,”殿里跑出来的小宫女凑到朝露耳边悄声说了一句:“娘娘醒来了,说请五公主进去。” “醒”了,这个字眼在场的聪明人都懂。 朝露当即留住了要离去的若曦:“五公主,娘娘请您进去。” 良妃身体虽然不好,可主要也是心病。如今八阿哥羽翼渐丰,也得到了越来越多朝臣的支持,良妃的病也就渐渐好了起来。 “若曦,快坐。” “不必了,”若曦站在离良妃两步之遥的地方,看着她道:“娘娘我知道你为了八阿哥用心良苦。我姐姐代表了马尔泰家族对于八阿哥的支持。不论如何,救我姐姐对八阿哥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谈到了敏感话题,良妃先是像朝露使了个眼色。朝露会意带着众人退到殿外,只留下若曦和巧慧两人。 良妃不置一词。 等若曦说完了,她才声音虚弱地道:“若曦啊,不是本宫不帮你,实在是本宫心有余而力不足。你瞧瞧本宫这殿里,别的主位宫里的摆的是什么,本宫这里摆的是什么。” 良妃倒也没有真如她自己所言那般潦倒。 八阿哥时常有孝敬她,给她送些好东西进来。只是她不愿意铺张,也不愿意叫人看明白八阿哥的实力才一直没有将一些珍稀物件摆出来。 “八阿哥早先也来信求过本宫,只是本宫自己也病了许久,可即便如此,那些珍稀的药材皇上也根本没有赐给本宫的意思。” 若曦听她一口一句“本宫”的自称,心逐渐变得冰冷。这本就是一个自恃身份的称呼,良妃从前从不这样自称,如今得了些体面倒是拿起了架子了。 若兰的病耽误不得,知道良妃无法援手也就不再多说,道了声“告退”便带着巧慧离开了。 良妃没有说的是,她之所以不愿意帮若兰是因为朝露前两日从乾清宫小太监那里听回来的一则消息。 “娘娘,”朝露轻手轻脚走进来:“咱们当真不管吗?您若是开口的话……” “朝露,那件事不管是真是假,咱们都管不了。”良妃轻叹了一口气:“就当若兰这孩子命苦吧,可宫里谁的命又不苦呢?本宫只能护好本宫的八阿哥。” 若曦没有得到任何进展,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巧慧轻轻掀开帘子:“主子,您早点歇息吧。养足了精神咱们明日才能接着想办法。” “我睡不着。” 突然,她猛地坐起问道:“巧慧,那日李公公来给我送药说了什么?他是不是说了皇阿玛正在为闽南一带郑经的事情烦恼?” 巧慧回想了片刻才犹犹豫豫地点头。 “主子,您问这个做什么?” 若曦没有回答,掀开被子赤着脚就跑到了书桌前,提笔就开始奋笔疾书。 直至东方既白,她才放下手中狼毫,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主子,您写这些做什么?” 巧慧没有读过书,只能识得几个字,自然对若曦所写的东西一无所知。 “这是我们为姐姐求到药的关键。”若曦拿起写好的十数张纸轻轻吹了吹:“巧慧,快为我梳洗打扮,我们去求见皇阿玛。” 16 若曦一路小跑来到了养心殿。 今日并不是大朝会的日子,康熙一直在养心殿和军机大臣商议事务。李德全得了康熙的首肯,又请退了殿内的大臣后方才宣了若曦进去。 “儿臣叩见皇阿玛,恭请皇阿玛圣安。” “起磕吧。”康熙眼皮掀起扫了她一眼:“李德全说你有要事要求见朕。说吧,到底有什么要事?” 若曦没有起身,也没有直接答话,而是道:“儿臣听闻皇阿玛正在为了郑经攻占了闽南沿海数座城池的事烦忧。” 康熙这才抬头正视她。 若曦好不闪躲,目光坚定地迎向他。 “好大的胆子!你可知后宫不得干政!” “皇阿玛请息怒!”若曦连忙道:“儿臣听闻皇阿玛可允建言献策的人三个愿望。您不妨听听儿臣的话再治儿臣的罪。” 听她提及三个愿望,康熙便心下明了。 八阿哥早先上折子请求他赐给他荣养丸和所需的配制药材。他也召见了刘声芳,得到了侧福晋病重的消息。 康熙本就有打算让人送药去贝勒府。 不过,若曦既然能以郑经的事情来换取帝王三诺,那他又何妨听一听呢?说不定她真的有什么可行之计。 “你且说来。” “要应对好闽南的问题,儿臣将之分为五步,抚、困、禁、扰、备。所谓抚,即招抚、安抚。朝廷可以招抚困地之军民,引其为我之所用。此举不仅可以让那郑经无人可用,还可以助朝廷收拢民心。” “而所谓困,即朝廷下发对闽策略,从商贸民生等各个方面围困住该地。闽南一带一直是我大清的属地,各个方面都和我大清息息相关。 乍然失去,不只是朝廷着急,百姓肯定也会惶惑。如若能借此围困住这几座城池,民生难继之下,郑经弹压不住民怨沸腾,如此朝廷收复失地成功率将大大上升。” “此一策与抚策共同实施,民心将尽数收拢于朝廷之手。” 若曦将收复失地五策一一说来,从民生商贸谈到用兵备战,不知不觉中已经吸引了康熙的全部注意力。 “好!”康熙大喜。 满朝文武大臣竟还比不过一个小姑娘,所出应对之策都只关注在一个方面。 康熙龙心大悦,对若曦说话也和蔼了许多:“你既然有此良策,为何到今日才献上?” “回皇阿玛,儿臣之所以不敢献上计策是怕扰了皇阿玛的判断。朝廷人才济济,儿臣不敢自比朝中元老重臣,所想所思尚不全面,还请皇阿玛予以指正。” 康熙不带任何怒气地轻“哼”了一声。 他知道若曦的目的,但在得了良策后又听她如此奉承,心中颇为受用,也就不再去追究她言语中的不实之处了。 “能想出如此全面的计策,可见平日并不都是在虚度光阴。”康熙夸赞了一句后便叫了李德全进来。 “朕记得端敬皇后身体也不好,先皇曾经着太医院给其制过荣养丸,你去太医院再让刘声芳查查先帝爷时期的医案,看看有无剩余。” 若曦大喜过望,待李德全出去后便跪倒在地:“儿臣叩谢皇阿玛圣恩!” 康熙摆摆手:“罢了罢了,瞧你那没出息的模样。侧福晋也算是朕的儿媳,朕怎么也不会袖手旁观。朕早已命刘声芳全权负责你姐姐的病情。” 说到此处,康熙又问道:“既是如此紧急的事,为何不直接求到朕这里,反而去找良妃?朕在你们眼中难道就是如此的不近人情?” 若曦是昨日午后去找的良妃,今日一早康熙就知道了。由此可见他对宫中发生的一切有何等强大的掌控力。 她先是为时时刻刻生活在监控之下而感到一阵凉意,后又在心中暗自道:你根本就不在乎一个半路收养,毫无感情的养女,我又如何敢求到你这里呢? 若曦看似开朗坚强,可实际上,她的心中时常会涌现出一种自卑。 当然,这种自卑对现在的若曦来说毫无来由,但这种感觉让她不敢去赌自己的话的意义与自己在别人心中的重要性。 其实也不算是毫无来由。 若曦从小便不得马尔泰罗察的重视。她长得并不如若兰那般倾国倾城,论诗书才学也并不如若兰出色。 在若兰已经誉满西北,能为马尔泰家带来荣耀的时候,若曦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 罗察眼中只有权势。若兰有用,能为他的权势之路添砖加瓦,所以能得他些许关注。而若曦就比较不幸。从小到大,除了若兰,无一人在乎她是热了冷了,是高了还是瘦了。 想到这里,若曦飞快抛掉这些不开心的回忆,转而对康熙道:“儿臣只是知道皇阿玛一直为闽南战事烦忧,所以不敢打扰。皇阿玛是一位仁慈而博爱的君主,自然不是那等冷漠不近人情之人。” 若兰还需要不少荣养丸和养身的药材,若曦当然要好好拍一拍康熙的马屁。 康熙无声一笑,用手点了点若曦:“你这个丫头果然是个机灵的。” 他想起了木兰围猎时看到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说话以及后来她和郭络罗家的小格格打架的事情,心中涌起了一股满意。 若曦能看懂些许的局势对他是有好处的。若是养得一味地以夫为天,就怕到时候嫁到喀尔喀部容易受人言语蛊惑。 如果是那样,一次赐婚能为朝廷带来的好处也有限。反倒是如今这般更便宜,若曦看得清楚形势,且她还有个姐姐在京城,康熙能更加放心地将她送去喀尔喀。 “你去吧,日后也可多多读些书,不过此番妄议朝政之事可不许再有了。”康熙顿了顿又道:“帝王之诺依旧有效,你回去好好想想要什么赏赐,想好了就告诉李德全吧。” 若曦应诺后便踩着轻快的步子出了养心殿。 巧慧也是一脸轻快地跟在若曦身后:“主子,您可真是太厉害了!”她看若曦的眼神简直溢满了崇拜之情。 若曦含蓄一笑,心中重担放下来了一些,也有心思开开巧慧的玩笑了:“要不要我去求求皇阿玛,让你去上书房进学一番,也好涨涨见识呀?” “主子您又打趣我!”巧慧见她终于露出了一些笑模样,轻轻舒了口气。 说笑间,巧慧倒真的生出了些疑问:“话说回来,主子,您这番见识难道是将军给您说的吗?我记得您从前最不爱听这些……” 若曦轻勾的唇角僵住。 她最近越来越觉得自己和巧慧口中从前的“若曦”有所不同。那些记忆和过往种种竟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她脑中无数有关这个时代的种种争先恐后地冒出来,而她又没有丝毫一点过去的自己曾经对此有所钻研的记忆。 这一晚,若曦再次睁眼到天明。 17 “巧慧,我是不是曾经撞到过头啊?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记不得从前的一些事情了?” “唉,”巧慧叹了口气:“主子您能这么问就说明您是真的不太记得了。其实您曾经从贝勒爷府上的绣楼跌下来过。那一次您昏迷了三日,后来迷迷糊糊地醒过一次,夫人问您是怎么跌下楼来的您也说不清,紧接着又昏睡了过去。” “等您彻底康复,再问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不过后来,贝勒爷罚了大福晋院子一年的份例。夫人猜想您跌下来可能与此有关。可是贝勒爷已经先行惩罚了人,且您看起来又没有大碍,夫人这才放过没有继续追问。” 这件事是若曦到京城,刚住进贝勒府没多久时发生的事。 从后面将若曦推下楼的正是郭络罗明玉。八阿哥知道事情的原委却没能将罪魁祸首交给若兰姐妹两处置,其中原因正是当时他正处于入朝建立自己人脉网关系的关键时期,正需要郭络罗家大力支持。 所以,在查到了真相后,他并未告知若兰,而是率先出手整治,一来算是还了若曦公道,二来也算是全了明慧的颜面,三来也不至于让双方因此产生什么正面的冲突。 “主子,您现在可是又有哪处不舒服的?若果真如此,奴才就是拼上这条命,也绝不会让那明玉格格好过的!” 若曦“噗嗤”就笑了出来:“那可就不必了,光是明玉格格养的那只恶犬你就对付不了!” “主子!您怎么又打趣奴才!” …… 她既然真的撞到过脑子,那或许就是因此才会导致她的记忆接续不起来吧。 若曦不是那种为了已经发生的事耿耿于怀的人。她永远只会为了未来去努力,而不会让自己沉溺于难以改变的过去。 距离康熙将若曦所提计策下发执行以及吩咐刘声芳全权医治若兰已经过了三日。 这一天,李德全带着身后一溜端着各色赏赐的小太监来到了启祥宫。 “五公主接旨!”李德全的声音穿透启祥宫的高墙传到了外面:“五公主若曦饱读诗书,特赐ddd,以兹嘉奖!” 旨意宣读结束,小太监们便鱼贯而入,将手中的托盘一一放进了殿内。 康熙对五公主的嘉奖不出一个时辰便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不仅是满宫的奴才对此议论纷纷,就连主子娘娘们也对此感到惊奇。 康熙并不是一个喜欢如此高调的人。这次一反常态大肆对若曦嘉奖可见是真的龙心大悦了。 有消息灵通的自然知道就这几日,闽南形势出现了极大的逆转。而在朝廷赢得这种优势之前,皇上接连几日就只召见了五公主。 “若曦!”十三阿哥下学之后就直接来了后宫堵人。 他年龄未到所以还未入朝,现在尚在上书房学习。 “你怎么来了?”若曦十分惊喜。 她和十三阿哥虽然时常又书信往来,可是自从她入宫后,为了避嫌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我在上书房已经听说了。”十三阿哥以一种着急而又惊奇的语气问道:“你向皇阿玛献了平闵五策。听说成效颇佳,皇阿玛还特别下旨嘉奖你!” 若曦“唔”了一声:到底还是过于树大招风,只是为了姐姐好像也别无他法了。 “侥幸!侥幸罢了!”她打着哈哈就想岔开这个话题。 “你别想蒙混过去。你就不怕万一计策后续出现什么问题,皇阿玛拿你问罪吗?” 若曦不似一般闺阁女儿,这件事十三阿哥早就有所察觉。 在和她日渐深入的交往中,她时常会不经意间就说出一些他从未听过的话,在一些让他头疼不已的事上,若曦通常也能给他一些很新却很有效的计策。 他生长在皇家。从小到大他最明白的道理便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所以他一直对若曦的特别守口如瓶。 不为别的,只因为若曦是唯一懂他的志向,给予他肯定和鼓励的人;只因为他们是知己是至交;只因为若曦曾经说过的那一句:非关风月,只为真心。 “就算你的计策真的行之有效,你就不怕就此成为后宫中的一道靶子吗?” “胤祥,”若曦的嘴角落了下来,轻声地叫着他的名字:“我从来未曾拥有过什么。为了那唯一拥有的一点温暖,我愿意付出一切。若有朝一日,是你面临这样的情形,我也会如此的。” “唉。”十三阿哥只能回到:“到底是人非草木…… ” 他再也说不出话,因为他们两个是如此之像。若有朝一日,四哥或是若曦面临同样的困境,他只怕也会和若曦做一样的选择。 久未相见的好友就这么在园中畅聊了许久,十三阿哥直至午间休憩的时间用尽,叮嘱了若曦一番后才又返回去校场继续午后的操练。 “你好厉害啊。你怎么做到的呀?” 若曦身后的凉亭隐蔽处走出来两个身着华服的少女。一个将宫装的广袖紧紧的束在手腕上,显得无比精神和干练,而另一个神色怯怯,看见若曦之后有些腼腆的冲她笑了笑。 “三公主、四公主”若曦道。 “不要这么生疏,既然同为皇室公主,你叫我们一声姐姐也是使得的。”四公主摆摆手道。 若曦闻言也就顺势答道:“见过三姐,四姐。”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四公主继续追问:“皇阿玛一直为闽南的事情烦心,我也很想为他分忧,可我什么也不会。你是怎么做到的,能教教我吗?” 若曦看着她一脸真心的求教,脑中忽然又闪过一段文字:四公主,小郭络罗氏郭妃之女。康熙三十六年下嫁漠北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部多布多尔济。婚后为清王朝统一做出重大贡献加封固伦恪靖公主,得百姓赞为“海蚌公主”,为其立了公主碑,贤名久传于后世。 再看她身边的三公主:和硕端静公主,性格懦弱。康熙将其下嫁喀喇沁部杜陵郡王次子乌梁罕。然而乌梁罕混不做人,三公主下嫁后不得其喜爱,被其作践后郁郁而终。 “四姐,我只是多看了两本书罢了,担不起你这样的赞誉。” 若曦的谦虚反而让她皱起了眉头:“我说你担得起你就担得起,不然为何我就想不出来,满朝的文武大臣也没人能想出来。” 再让她说下去,自己就又要拉一波仇恨了。若曦连忙打断道:“四姐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吗?这样吧,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研学,我们可以一起相互学习?” “真的吗?那再好不过了!”四公主兴奋拍手:“三姐,你也一起吧。” 被她紧紧抓住的三公主连忙摇摇头:“四妹妹,我就算了吧。我做不来的。” 三公主在宫里向来没有什么存在感。 她的生母身份十分卑微,即使生下了公主仍旧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且她的生辰就在康熙最敬重的赫舍里皇后仙去后的三日。 康熙对爱妻的离去有多悲痛,就有多忽视这个女儿。也正是因此,三公主变得越来越敏感自卑。 刚刚的念头再次在脑中一转而过。 不管她是怎么知道的她们未来的命运,也不管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她总不能看着三公主继续这么被人漠视地迎来那般悲惨的未来。 “三姐,我们一起吧。我初进宫,也没人愿意和我交往,我很希望三姐能陪陪我呢。” 三公主小鹿般清澈带怯的目光落在了若曦的身上。 许是联想到了自己的经历,她终是点了点头。 18 “想好要朕兑现什么承诺了?” 朝廷收复闽南的形势大好,康熙连日来都是一副笑模样,连带着御前伺候的人也都十分松快。 若曦点点头:“儿臣想看您在御书房里的藏书。” 康熙的御书房可以说是除了文渊阁外藏书最为丰富的地方了。文渊阁还有一些大臣要修书,且又是外臣,碍于规矩若曦确实不太方便去那里。 他想起了下面人报上来的五公主总跟十三阿哥传信,请他为自己捎些书本进宫的事:“哈哈。爱读书是好事。朕准了!” 康熙本就是爱钻研读书的人。单看他的后宫就知道,后妃们有一个算一个,谁不喜欢有事没事手上就抱着一本书。 哪怕看不懂,但起码能让皇上知道你也是爱看书的,若是能读出个门道,和皇上说上那么两句,皇上可不就愿意多来了吗? 只是从前从没有人有进康熙御书房的殊荣,哪怕是二公主也是如此。但从今日,若曦就成为了得此殊荣的第一人。 自从康熙大肆给若曦赏赐了之后,后宫的人精们都知道了她在皇上那里挂了号,若曦在启祥宫的日子就过得越来越舒服。 闽南的事情得了解决方法,康熙心中负担也去了一大半,近来也有了心思赏赏古画,去马场看看自己的爱马。 到了上饲院,康熙骑了几圈尽了兴后才接过李德全递上来的巾子。 “神凫喂养得不错。”康熙看着他那匹跑了两圈还兴奋地扬蹄子的宝贝马:“上饲院的人都要赏!” “哎唷,万岁爷。这群小崽子也算是有福气赶上了好时候,奴才替他们多谢皇上恩典。”李德全笑得嘴都合不拢。 奖赏的虽然不是他,可万岁爷的赏赐说明他这个大内总管太监做得好啊。 “皇上,您这两天都龙心愉悦,饭食也进得比前些时日要好。您不知道奴才看了有多高兴呢!前些时日奴才可算是寝食难安……” 康熙随手扔下手中的毛巾,笑着斜睨了他一眼:“你个老货竟也学会了下面人拍马屁,朕可没见着你前段时间有多么的寝食难安。” “万岁爷,您可真是冤枉奴才了。奴才从进宫就在您身边伺候。您平时要有个头疼脑热的,奴才恨不能以身相替……” “是呀,算起来朕与你,主仆也有数十年了。”康熙的目光又转向了自己的爱马,想到什么,兴致又起:“说起来,这次闽南的事能顺利解决也多亏了若曦那丫头。” “让她和蓝琪儿一起来上饲院选一匹好马吧,就当作给她的嘉奖了。”他回想起若曦围猎骑马时错误百出的姿势又道:“让教导蓝琪儿的师傅也好好教导一下她吧,一身稀烂的骑术真到了喀尔喀部岂不是给朕丢人?” “五公主有勇有谋,万岁爷您慧眼识珠,要是再经过您的一番教导,定能为我大清做出更多的贡献。” 若曦就这么和蓝旗儿一起到了上饲院学习马术。 …… 若曦得了康熙御准后的当日便从御书房借了好几本书出来。 四公主不愧是被赞为“海蚌公主”的人,第一次和若曦一起研读这些书就展现出了对当今局势惊人的敏锐。 “这个喀尔喀的土谢图汗部与我朝可亲厚?” 她能在漠南漠北众多部落当中注意到这个土谢图汗部就已经令若曦惊讶了,没想到她还能思索到漠北与朝廷的关系。 她既然有此一问,若曦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当即将自己知道的,对于朝廷面临局势的分析都一一教给了她。 虽说康熙已经有了严令,不允许后宫干政,可若曦从不认为皇帝说的话就是正确的。她也从不认为束缚住女子的见识就是维护长久稳定统治的方法。 当然,她知道这种想法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大逆不道的,所以她将这些都她隐藏得很好。但是在向四公主谈到自己得想法时还是不自觉地带出来了一些。 然而,四公主虽然对局势敏锐,可这些却并没有察觉,反倒是让若曦在自己千方百计想要伪装的人面前暴露了。 “四姐,这个土谢图汗部在整个漠北部落当中都是十分特殊的存在。”若曦放下自己正在翻阅的清朝零散舆图:“土谢图汗部现在的王爷是一个颇具才能和野心的人。” 土谢图汗部王爷衮布手腕超绝,在他统领下的土谢图汗部是喀尔喀势力最强大的一个部落。与此同时,他利用部落民众广泛信佛的这一点,将其子塑造成了四大活佛之一。 从民众的精神信仰和政|治上牢牢将这个部位掌控在手,并带领其部稳坐喀尔喀四部之首的宝座。 可以说,不论是土谢图汗部还是衮布本人都对大清有着重要的意义。 若曦声音和缓,娓娓道来,将自己所知所学都一一教给了四公主,就连平日稍有些迟缓的三公主都听得入了神。 她一边说一边看像专注的四公主:就是这样一个小姑娘,以后就会嫁到遥远的漠北土谢图汗部,为她的国家,她的父亲和她肩上担着的公主的责任而在漠北终老一生。 若曦更是没有来由地知道,四公主是一个勇毅刚强的人,从她八岁身患天花却坚强挺了过来就注定了她传奇的一生。 所以,她更想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教给她。 三个小姑娘头凑到一处正讨论得激烈,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门口出现的身影。 康熙制止了李德全的传报,直到静静地听完了若曦说的所有关于土谢图汗的话才又悄悄离开。 “万岁爷,”李德全小心翼翼地叫道:“是否以后禁止五公主再去御书房?” 作为一个比后宫娘娘们更了解皇帝脾性的人,他深知康熙有多么多疑,又有多么忌惮后宫干政。在看见康熙脸色晦暗不明地出来后,他就暗自绷紧了心弦。 康熙仍旧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着。 他在想,若曦知道的这些是谁教给她的?是马尔泰罗察吗?康熙不断地怀疑又推翻。 细想下来,一是罗察常年镇守西北,西北距离漠北可是无比遥远;二来他得到的消息是罗察根本就不管原配福晋留下的两个女儿。如此一来就更不可能教授若曦什么东西了。 退一步说,如果他真的教了若曦什么,那若曦就不会如今日这般毫无防备地在他的御书房就跟他的两个女儿谈论此事。 “不必阻止她。朕圣旨已下,断无更改。”康熙想了想后道:“找个人盯着她,随时跟朕汇报。” 19 康熙任命姚启圣为福建总督,全权负责招降郑经所率部众以及收复闽南兼台湾之事。 经过此次,他越发感受到了组建一支精锐队伍的重要性。 康熙已经设置了皇家专门的火器营,可是火器营所用之火器相较于西洋人用的尚有欠缺。 其中最明显的就是火器营的火器大多都是火铳。火铳需要使用的士兵自行点燃引线,因此其使用极大地依靠天气。倘若天气不好,火线难以引燃,同时还会导致士兵受伤。 每年火器营中因此而受伤甚至丧命的士兵不计其数。 康熙此次想要组建的是一支拥有强力武器和战斗力的水上强师,能够在海上驰骋而少受海上多变天气的影响,专司大清的海防事务。 他让李德全将御书房中所有有关海防事务的书都取了来,一一翻阅研究。 “李德全,太子何在?” 太子胤礽乃是先皇后赫舍里氏留下的唯一子嗣。因为对发妻的爱重,胤礽出生后不久就被封为皇太子,并亲自教养长大。 “万岁爷,毓庆宫晨起便来人禀告说太子偶感风寒,未免引得龙体损伤,故而今日告假。”李德全一边给康熙斟茶,一边回答道。 “病了?可找了太医?让刘声芳跟着去看看。” 知道万岁爷最看重这个儿子,当即回道:“万岁爷别担心,奴才已经请了太医过去了。刘太医从贝勒爷府回来后,奴才也会请他去毓庆宫的。” 康熙这才点头,放下书揉了揉眉心道:“晚间再跟朕说说太子的情况。看看朕的私库里还有什么好的药,给太子送去。” “万岁爷,还有一事……”李德全犹豫了片刻:“五公主今日已经按照万岁您的吩咐去了上饲院。只是二公主有些……,现在还在门口等着见您呢?” “蓝琪儿又怎么了?”康熙无奈道:“让她进来吧。” 话音刚传到门外,一身蓝色绣花旗装的蓝琪儿便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来。 甫一进来就越过御桌跑到了康熙跟前:“皇阿玛,您怎么能让她跟我一起学骑术啊?您之前明明说了只让哈达师傅专心教导儿臣一人的。” “朕在做什么决定还要向你请示一番吗?”蓝琪儿明显质问的语气让康熙有些不耐:“朕看你真是骄纵太过!” 蓝琪儿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又听康熙对李德全道:“容妃教女不善罚俸三月,蓝琪儿骄纵失礼,罚抄女则女训三遍。” 蓝琪儿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有些忘形了,连忙屈身,美目中蓄满了泪水:“皇阿玛息怒,是儿臣不对,惹皇阿玛生气了。” 她请罪并不像其他的皇子公主一般,只作一味埋头磕头求饶,而是乖顺地伏在他的脚下,眼中挂着惹人爱怜的泪水,口中还要柔柔弱弱地作态一番。而这些都是容妃教给她的。 容妃能得皇帝宠爱后稳稳当当地在后宫生存多年,还能诞下颇得皇帝宠爱的孩子,可见其并非真如表面那般淡薄名利和权势,与世无争。 皇帝喜欢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性子,她一清二楚。蓝琪儿得皇帝喜欢最开始可能是因为她的天真烂漫,毫无城府。可后来就完全是容妃一手教导的成果了。 她委屈而又强忍泪水地让他别生气,免得伤身。看着她这副模样,康熙心中到底不忍,毕竟是从小宠大的女儿,骄纵一些也实属正常。 “起来吧。”康熙道:“蓝琪儿,你的年纪也到了。皇阿玛舍不得你,这才没有将你早早地嫁出去。可你也应该要学着成熟一些了。皇阿玛已经给你物色好了额驸人选,平日里你自己也应和你母妃学一学管家的事宜了。” “虽说你是朕最喜欢的女儿,没人敢让你受气。可到底还是要你自己撑起来,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你是爱新觉罗的子孙,怎么能成日拘泥在方寸的小事当中?” 见蓝琪儿懵懵懂懂地抬头看他,康熙忍不住将话说得更彻底:“你又何必同她计较。朕收养她自有朕的用意。虽然漠南现在和我朝关系亲密,但亲密关系是需要长久维系的……皇阿玛的话你可懂了?” 话语至此,蓝琪儿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眼中残留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是,是蓝琪儿不懂事,皇阿玛原谅儿臣吧。儿臣只是怕皇阿玛有了更贴心的女儿就不喜欢儿臣了。” “去吧。”康熙抬手叫上了李德全:“先带二公主去梳洗整理,再送她回上饲院,让哈达好好教导她们两个。” 梳洗完毕,李德全又亲自送了蓝琪儿回去。 “公主,”宝珠跟在身后悄声问道:“万岁爷如此说,那咱们……” 确认李德全已经走远了,蓝琪儿才露出了天真而残忍的真容:“我就说皇阿玛不可能随随便便收养什么女儿,她又不是大姐姐那样的身份。她得意不了太久了……” 虽然康熙已经几近言明,但蓝琪儿又岂会轻易放过这个处处踩在她头上的女人? 她眸光一凝,轻轻招手凑到宝珠耳边吩咐了几句。 若曦就这么和蓝琪儿互相看不顺眼地过了几日。 她是通得些许骑术的,只是正如康熙所说的姿势并不十分标准,而一直使用不标准的姿势去骑马又容易受伤。所以康熙能她跟着大清最好的马术师傅学骑马,若曦还是很高兴的。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不过是沾了二公主蓝琪儿的光。毕竟不是谁都能配得上让最好的马术师傅教导的。所以第一天到上饲院若曦就打好了主意,不会跟蓝琪儿正面冲突。 可谁知,蓝琪儿在上饲院刚看见她,她的贴身婢女宝珠又凑到她的耳边耳语了几句后,她竟然愤而离去。 若曦摇摇头,转而对哈达道:“哈达师傅,还请您继续教学吧。” 哈达是真正爱马惜马之人,所以他也愿意亲近同他一般爱马的人。 若曦虽然没有像别的人那样,为了能得他教授而投他所好故意表现,但她无意识的一些怜惜抚摸的动作都被哈达看在眼里。 “五公主,那臣接着继续教您控马。”他的声音和蔼极了。 不多时,蓝琪儿带着宝珠又回了上饲院。 若曦远远地瞧着她仿似换了身衣裳。不过在她看过去时,蓝琪儿却向她露出了一种嗤之以鼻而又满是恶意的笑容。 …… 公主们学习马术和皇子有所不同。 皇子们的一天都在读书习武中度过。上午寅时起在上书房进学至巳时末,下午又要从未时学习骑射,直至酉时方才散学。 一年中唯有皇帝万寿节,年节和自己的生辰三日可得休沐时间,其余四季,无间寒暑。 而公主们所学习的东西都是为了锦上添花,为了让她们能更好地成为资本来换取政|治利益,故而教习师傅们对她们的要求也不似对皇子那么严格。 若曦就这么和蓝琪儿互不侵犯地过了三天。 蓝琪儿难得不找茬地和她相处三天,若曦却并未感到放松。 她深知蓝琪儿生为大清最受宠爱的公主的骄傲和对康熙父爱的独占欲。她现在从天而降,分走了康熙的一部分关注,蓝琪儿肯定对她恨之入骨。 蓝琪儿此刻越平静就代表了她之后会更加变本加厉地对付她。 作话: 这一本是慢热型 要先有感情基础,才会有水到渠成的肉肉啊啊~ 树我写文都是这样滴风格~~~ 请耐心一起参与他们的故事吧~~~ 20 “若曦,你说塞外的人为什么总要打仗呢?”三公主手中捧着书,歪着脑袋问道。 今日又是三个小姑娘约好的一起研学的时间。 三日里,三公主和四公主都认认真真将若曦专门为她们从御书房带出来的书看了一遍,有些不懂的也自己做好了标注,只等着今日一道问过若曦。 “打仗的原因有很多。”若曦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有的人是为了自己治下的百姓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不用逐水草而居;而有的人只是为了能拥有更大的权力和领地。 若曦难以将其中的来往的利害关系通过三言两语就给她们点透,于是她接着回道:“无论打仗的原因是什么,身为一国公主,享受百姓供奉,就有责任为他们谋求安稳幸福的生活。” “可你们都要知道,我说的责任,我并不认为是一种无底线地牺牲自我,而是一种有思考,并将这种思考转化为可行之计,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两位公主的为人处事上有着明显的区别,若曦又分别对她们道:“我知道三姐和四姐的志向不同……在达时能兼济天下当然最好。如果不能,那我们努力做好自己的生活那就已经很好了。” 两个小姑娘因为她的一席话各有所思,而她自己的思绪也随着话语一起越飞越远,仿佛回到了自己的过去。 那是一段很陌生又很遥远的时光,那里的一切和今天紫禁城的红墙绿瓦相比就像是两个世界。 四公主听得入了迷,从来没有人和她们说过这些,宫里的师傅们也从来不传授这些。她心智坚强倒还好,三公主却仿似多年的委屈隐忍和小心翼翼终于有了一个发泄之地。 她的额娘只会人前谨小慎微地嘱咐她隐忍,人后敦促她去争去抢。若曦的一番话让她回忆起自己过去短短的人生,除了竭尽全力地避人锋芒,好似再无一丝属于自己的亮色。 想着想着,三公主扑进若曦怀里大哭了一场,惹得四公主也有些鼻子红红的。 三人相拥着相互安抚的情景完完整整地落进了隐在书架后面的人的眼中。 四阿哥是代替太子来御书房取书的,谁知刚一进门就看见了这样的场景。 他体贴地没有打断几个妹妹,而是不声不响地又退了出去,等到里面的哭声稍歇才又推门而入,装作一副刚来的模样。 “四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四公主率先发现来人,起身问道。 “刚来,我来帮太子取两本书。你们这是……?” 三公主手忙脚乱地擦着脸上的泪水,小片刻才起身声音沙哑地叫了声:“四弟。” 而若曦则是呆楞了半晌,才如梦初醒般起身也跟着叫了声:“四哥,我是若曦。” 四阿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点点头:“地上冰凉,你们几个不要再这么坐了。我一会出去让人给你们放几个软垫。” “嗯嗯,谢谢四哥。” 四阿哥走到三人面前的一个书架,伸手取了两本书这才又转身离开。临走时,又转头深深地看了眼若曦。 反观若曦,看见他转身后又盯着他的背影兀自陷入了沉思。 …… 连续多日晴空万里后,今日的京城难得迎来一个凉爽的阴天。 若曦早早地就收拾妥当,带着巧慧赶去了上饲院。 哈达还未到,整个院内只有若曦主仆二人并专司照顾御马的几个小太监。 她等了好一会,直到过了定好的授课的时间,哈达还没有来,甚至就连蓝琪儿也不见踪影。 “主子,哈达师傅还没来,要不咱今日先回吧?奴才瞧着这天阴着,晚些时候恐要下雨呢。”巧慧道。 若曦摇摇头:“哈达师傅不来咱们就先自己练习吧。我也不是不会骑马,这些时日哈达师傅教授的正确的技巧我也已经记在了心里,这会正好自己练习一番。” 自家主子进宫后就越来越有主见,善决断,巧慧对此越发习以为常,闻言转身便去请上饲院负责照顾若曦的小马的小太监把马牵了出来。 若曦利落地翻身上马:“你在此处等我,我跑两圈咱们就回去吧。” 说罢,双腿轻夹马腹向场内跑去。 她先是按照哈达传授的技巧驱马满满地跑了两圈,预备等到全身都微微发热后再加快速度。 可不知怎地,她今日总是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且逐风今日表现得也比往常兴奋躁动…… 逐风是康熙赐给她的那匹小马,性情尚算温和,她这段时日练习骑术都是骑的它。按常理来说,主宠之间已经建立了联系,逐风不会如此不安…… 思绪未断,变故突生! 若曦用力一夹马腹,逐风还未跑了两步突然狂性大发,癫狂中将若曦猛地从马背摔落。若曦不备,身子失衡滚落,先是头狠狠地撞在了马场的围栏上,待摔落下马后又被散落在场外的器具磕伤了腿。 “咔嚓!”若曦只来得及听见自己体内传来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便失去了意识。 巧慧从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慌忙地跑上前去大喊:“主子!主子……您没事吧?” 其余上饲院的小太监也都吓得失了魂,待巧慧一声大叫后方才如梦初醒,慌乱地牵马的牵马,请太医的请太医,还有几个知机的连忙将上饲院发生的事往上禀报。 巧慧简直哭成了个泪人,看着若曦人事不知,浑身衣服被撕扯得破破烂烂的,旗装的肩部只剩几缕破布条挂在她瘦弱的肩上。头上肿起来了一个大包,即使昏迷了腿还是以一种诡异僵直的方式弯折着。 她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当导致若曦伤上加伤。 上饲院离养心殿比太医院要近,康熙来得也比太医要快。 “怎么回事?”他沉声问道,上前两步将身上的披风盖在了若曦的身上。 上饲院负责照看逐风的小太监两股战战:“奴才不知,五公主刚才还好好的……”还没说两句就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真的不知……” 康熙还未说话,一旁被暂时制住的逐风朝天喷了个鼻,竟然挣脱了几个小太监继续向康熙所在的方向疯跑而来。 只是还未近前就被康熙贴身的护卫乱刀斩|死。 “这就是你们上饲院喂的马?”康熙大怒:“今日要是是朕在,朕是不是也如这般姿态躺在此处!” “太医呢?”他眸中凝着一道利光接着问道:“刘声芳当真是老得走不动路了吗?怎么还没到!” 李德全见势不妙,连忙上前安抚道:“万岁爷您别急,刘太医年老,奴才已经着人去催了。” 话音刚落,刘声芳便拎着药箱出现在了上饲院门口。 “不必行行礼了,快看看五公主伤势如何了?” 刘声芳连忙起身,上前轻轻用手按了一下若曦的头,又掀开她的眼皮细细查验,最后又看了看她的腿伤。 “回皇上,五公主伤到了头和腿两处。臣方才检查过,公主头上的伤应当是不打紧,倒是腿骨断裂……许是要费一番周折。” 刘声芳还隐下一些话:头是一个人的神智所在,最是复杂难懂。若曦伤在了头上,可能今日看不出异样,但往后就怕会有什么后遗之症…… 21 “五公主的伤朕就交由你负责,务必要让公主的伤好全。”康熙说完转身:“李德全,将今日涉事一干人等都带上来,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下人照看不利,还是这宫里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牛鬼蛇神!” 上饲院一共十二名养马太监,此刻全部都已经跪在了殿外, “你们都如实说来,今日这桩事的到底是怎么发生?如有一字不实,便以欺君大罪论处!” 十二个太监一个接着一个的将今晨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禀上。 乍一听没有丝毫的破绽,每个人的话都能一一对上,似乎若曦坠马真的是一个意外。然而康熙却一下便听出来了其中一名小太监的异样。 他的声音沉得似要滴出水来:“你说你在后院水井处打水?”他再次得到了小太监肯定的答案后转头看了一眼李德全。 他身边的御前侍卫早就将上饲院的一切情形查明上禀,这小太监分明就是在说谎。 “大胆的狗奴才,你若果真在后院打水,那木桶怎没有丝毫浸水的痕迹?”李德全抱着拂尘喝骂道:“万岁爷面前你还敢撒谎,看来真是活够了!” 被问及的小太监大惊失色,还未来得及磕头就被另外几个身强体壮的侍卫拖了下去。 二十大板下去,命悬一线的小太监终于开口道:“皇上饶命,奴才是受了明玉格格身边的彩霞蛊惑。彩霞给了奴才一袋金豆子,又许了奴才一座京郊两进的院子。奴才也是鬼迷心窍,求皇上饶命啊!” 康熙心头一动:京城一座两进的院子,哪怕是在京郊也并不是一般人能够拿到的。就为了对付一个尚且还算是名不见经传的深宫公主? 到底是为了对付若曦,还是他? 康熙素来多疑,当即让侍卫将人带下去严刑拷问。 未及暮色,侍卫头领便带着审问出来的结果来回禀康熙。 “如何?还是那套说辞吗?” “启禀皇上,奴才们严刑拷问了那小太监两个时辰,期间他的说辞没有丝毫改变。” 康熙放下手中的朱笔:“两个时辰的严刑仍旧不改口,要么就是果如他所言,只是为了谋害一个公主,要么就是背后之人藏得极深,他根本毫不知情。” “图琛,你持朕的密旨去调查那座两进的宅院到底是和来头,再让李德全去郭络罗家把郭络罗明玉给朕带进宫来,朕要亲自审问!” 康熙自幼便浸淫于朝堂的阴谋诡计,对于这种借刀杀人的诡计自然是无比敏感。 既然那个小太监只是被人利用的一颗棋子,那他就找欲利用他的那人好了。一层一层地查下去,他就不信背后之人能一直隐藏下去。 …… 不过半个时辰李德全就带着人将明玉拘进了宫。 明玉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在当朝天子面前哪怕也是战战兢兢,但仍旧强撑着一口气,宁愿一直低伏着身子,也不愿开口主动承认自己所做的事情。 只可惜,这一次她错估了事情的严重性。 “明玉,是朕太过宠爱你们郭络罗家了,竟然叫他们养出了你这么胆大包天的子女!”康熙一出言就给了明玉难以言喻的威慑:“即刻将你所知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朕或可饶你一命!否则,郭络罗全族皆以行刺罪论处!” 李德全连忙上前紧接着道:“明玉格格,您可快说吧。行刺可是要杀头的呀!到时候就算是宜妃娘娘也会遭到牵连的!” 听到自家最受皇帝宠爱的姑母也会遭受牵连,明玉再也撑不起了硬气:“皇上,我……奴才知错了。奴才只不过是不忿若曦她什么都不会,她蒙蔽了您,奴才只是一时被嫉妒蒙了心。” “求您不要迁怒奴才家人,也不要迁怒姑母!” 明玉因为明慧的压制,一直强忍心中对于若曦的恨意。直到直到皇上竟然特许若曦跟着当朝最负盛名的马术师傅哈达学习骑马,她忍无可忍。 大清是马背上得的天下。 康熙指了哈达做若曦的师傅,只能说明若曦就要在宫里站稳脚跟了! 这让她如何再等?如何再忍?若曦决不能像若兰那样永远踩在她和她姐姐的头上! 她只不过是想小小地教训一下若曦,哪怕如今向皇上求饶也并不是认为自己做错了,而是不想让皇上迁怒自己的家人。 康熙是何等人物?这明玉三言两语就被攻破心防,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他一眼边看破了她并不知道此事背后的隐情。 “你说你只给了你身边的婢女一袋金豆子,那她如何能许给那小太监京郊一座二进的宅子?” 明玉顾不上哭泣告罪,惊异抬头:“皇上明鉴,奴才如何有能力许别人一座宅院?况且奴才只是想教训一下若曦那贱……五公主罢了,何需送人宅院如此大的手笔?” “哼。”康熙冷哼着拂袖:“那你可真是好大的脸面啊!若曦早已是皇室记录在册的公主,你一介奴才竟然说教训朕的公主就教训。不过一个小教训竟然就叫朕的公主如今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 “怎会如此?怎会……奴才分明只让人给她的马下了些醉马草,只是会让马儿兴奋一些,让她受一受马背颠簸之苦而已……” 明玉没有想要害人性命,当下越想越害怕,膝行上前跪在康熙面前:“皇上,奴才绝没有胆子害人性命啊!奴才也不知彩霞是从何处得来的二进宅院。这一切都是彩霞瞒着奴才行事……求皇上明察。” 明玉不知,而那个小太监又说是受了彩霞蛊惑……康熙转身看向李德全:“如何?那彩霞可有招出些什么?” “万岁爷,彩霞的供词和明玉格格一般无二。”李德全回道:“不过……” “不过什么?说!” 李德全这才道:“不过图琛大人来禀,那小太监说那座二进的宅院并不是彩霞当面允诺给他的,他当时因为胆怯不敢收下金豆子,是后来彩霞请托了宫里的另一名小太监代为转达,他这才……” “那他可认识代为传话的那人?”康熙接着问道。 李德全上前凑到康熙耳边说了几个字,明玉听不真切,但康熙听完之后勃然大怒,吓得她连忙又俯身在地。 不一会,她听见康熙压着怒气的声音道:“郭络罗明玉胆大包天,皇宫内闱就敢贿赂宫人,买人行凶,其罪难赎。其父明尚额驸教女不善,官降三品,罚俸三年。明玉不修女德,难堪大任,自此遇选不选。” 明玉还未听完,脑中便一阵嗡嗡作响:完了,她完了。皇上降了阿玛的官职,还将她除名于所有的大选之外……这样的处置,她以后再也不可能在京城有立足之地了。 她越想越绝望,竟然眼皮一翻,晕倒在了养心殿。 作话: 撒娇打滚求珠珠~~~ 肉肉我尽量早点发上来~~~ 22 明玉被拖下去之后,康熙对于她和明尚额驸的处罚也传得人尽皆知。 且不说她日后如何在京城立足之事,单是明尚额驸和宜妃就要将她剥掉一层皮。因为康熙不仅是降罪了明尚额驸一家,还一道圣旨传到了翊坤宫,将宜妃狠狠地斥责了一番,并且接下来半年都没有再踏进翊坤宫。 处置了明玉后,康熙便去了容妃所在的延禧宫。 “那个孽女呢?让她滚出来!”康熙大步进门,不待容妃请安便怒道。 容妃一头雾水:“万岁爷,您怎么这会来了?蓝琪儿怎么惹您生气了?嫔妾这就让人找她来给您请罪。” 康熙却并不回答,而是以一种奇异的目光审视容妃,直看得她浑身发毛,心虚不已才收回目光:“容妃,你是真的如朕看到的这般淡薄名利欲望吗?” 丢下这句似是而非质问的话后,他便转身走到了上座,不再去管容妃的反应。 容妃被这一句话问得心头突突直跳,强行撑起笑容道:“万岁爷怎么这么问,嫔妾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了,您还不知道吗?” 康熙不置可否,二人相顾无言,静静等待着李德全将人带来。 蓝琪儿得到了若曦昏迷不醒的消息,心头大快,此刻正带着自己的婢女和其他几个公主一起在御花园玩耍。 听到康熙来了延禧宫,当下站起来冲其余几个公主道:“皇阿玛来看我了,我就不和各位妹妹玩了,先走了。” 看着她得意的翩然离去的背影,被撇下的几个人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二姐总是这样!偏皇阿玛总以为她是个好的,岂不知她私下如何欺压我们这些偶尔得了皇阿玛关心的人。”六公主道。 “咱们就算不平又能如何,咱们的母妃家世不如容妃娘娘,皇阿玛又偏宠她们母女……” 蓝琪儿得康熙和容妃的宠多年,越发霸道,决不允许任何人在康熙面前越过了她去。 四公主看了看并不言语的三公主一眼,出言道:“够了,都闭嘴!与其去计较这些,还不如着紧自身来得痛快。” 六公主撇撇嘴,到底并未出言反驳:四姐和她们不同,她性格刚强,虽然皇阿玛也并不十分宠爱关注,但她八岁时就扛过了多少阿哥们都难以扛过的天花,更因此得了皇阿玛御赐大办的生辰宴,宫里上下谁不高看三分呢? 另一边,蓝琪儿蹦蹦跳跳地回了延禧宫。只是甫一进门就察觉了宫中异常的氛围:以往皇阿玛来的时候,母妃都有说有笑得在旁伺候,皇阿玛的神情也是十分松快的。这一次却…… 她心中微微一紧:“皇阿玛,您来看母妃和我了……” 话音未落,康熙猛地扫落了桌上的茶盏,盏中是容妃亲自给他沏的茶。 “你个孽障!” 蓝琪儿认得茶盏,自然也知道康熙已然震怒。 “皇阿玛,蓝琪儿不知所犯何事让您这般生气?”她眼眶红红的,泪水欲落不落的盈满了眼眶。 康熙三两步走下来,直指着她骂道:“这么多年朕对你的教导真是白费了!整日着眼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竟然蠢到被人利用!” 蓝琪儿被他骂得心头突突直跳,一面心惊胆颤,一面又安慰自己:没事的,皇阿玛不可能发现的,就算发现了又如何,自己又不曾出手害谁。 “皇阿玛就算要骂儿臣也得让儿臣知道是何缘故啊!无缘无故的,儿臣不服!” “是呀,”容妃见康熙真的动了大怒,也连忙上前打圆场:“万岁爷,您就听听蓝琪儿得解释呀,父女两哪里能有隔夜仇呢?是谁说了什么,这才叫您误会了蓝琪儿?” 康熙再次转头用那种异样的目光看着容妃。那层对面前这个女人的滤镜裂开了一丝后,他才开始去深思她每一句话背后的含义。 什么叫旁人说了什么?她意有所指的话语说的是谁?难道是那个吃了她们算计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若曦吗? 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手把手教到大的女儿会是如此狠心和愚蠢的人,是他一直没有看透她们罢了? 康熙懒得和她们多说,扬声喊了李德全进来。 李德全得到传信,当即带着扣押的蓝琪儿的贴身婢女宝珠和她殿中一个外间伺候的小太监进了殿内。 “万岁爷,人带来了。” “既然你说是误会了这个孽女,”康熙斜觑了容妃一眼,语气难辨:“那你不妨好好问问她手底下的这些人。看看她都干了什么。” 容妃手中的绣帕捏得紧紧的。 “回娘娘,奴才是公主小厨房帮厨的小顺子……昨日公主让宝珠来给奴才传了一句话,说让上饲院负责喂马的小路子给五公主的马和……” “和什么……”容妃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和陛下的御马都加了些醉马草!然后还嘱咐奴才让小路子在马蹄铁的隐蔽处藏好尖锐物……”小顺子说完便视死如归般猛然将头磕在地上。 藏尖锐物作什么用已经不言而喻。 容妃被吓得倒退了两步,手中的帕子紧了又紧。 “蓝琪儿!你这是干什么?谁教你的这些下作手段?你皇阿玛和母妃平日平日里对你的教导你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容妃骂完蓝琪儿后,扑倒在康熙的脚边,声泪俱下诉道:“万岁爷,蓝琪儿只是一时糊涂被人利用了。您别和她计较,免得伤身啊!嫔妾会好好教训这个不孝女的……” 康熙脚下微动将她踢开:“还有什么一并说完!” 这话是对跪在小路子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宝珠说的。 宝珠却恍若未闻,直到康熙的御前侍卫图琛上前狠狠地捏中了她的要害,这才迫得她痛喊出声。 一番动作令蓝琪儿和容妃都不明所以。 宝珠疼痛难忍,愤而大骂:“你这个昏君,怎么今日就没去骑马!怎么今日就不是你从马上摔下来摔死!” 蓝琪儿呆楞住了:“宝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宝珠目露凶光,狠狠地“呸”了一声:“要不是主上有命,谁愿意伺候你这个蠢笨如猪的公主!” 最近民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闽南之事才稍有缓解,不久前又闹出了白莲教之事。白莲教名义上是在教化民众,可是自从其推举除了新的教首后便发展成了一个秘密的反清复明组织。 康熙得到的密信是,这位教首是一个朱姓的中年男人,自称是明朝真正的遗太子,在教中的名望颇高,拥趸众多。 宝珠是就是这个教首派进宫中的细作。 蓝琪儿刚透漏出对若曦的厌恶,宝珠就再旁不停地挑唆,让蓝琪儿焦虑不安,以为自己将要失宠于康熙。 紧接着她又在旁出谋划策,帮着蓝琪儿对付若曦,最后她得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借蓝琪儿的手挑唆明玉先给若曦的马下药。醉马草药性并不烈,只会让马异常的兴奋。 真正的杀招是马蹄铁下的那根尖锐的刺。 马蹄被铁甲包覆,内里柔软,一旦尖锐的刺刺入内里,再加上马异常的兴奋感和痛感,定能一举除掉她想除掉的人。 只是可惜,上饲院的小路子胆子小,明玉一个深闺小姐,哪里来的那么多足以打动人心的财帛。 如此她就只能冒险去蛊惑了小厨房的小顺子,让他带了话给小路子,一旦事成就给他一座京郊的宅院作为报答。 小顺子不知前因后果,只得了宝珠的一句“代二公主传话”,也不敢多问,拿着宝珠给的金豆子便去了上饲院传话。 宝珠死活也不愿开口招供,康熙见状也不在乎,反正天牢大狱自有她的苦头吃,届时她不想招只怕也不成。 “蓝琪儿,你可知喀尔喀部对我朝的重要性?喀尔喀亲王老了,正要传位给他的大儿子。而他的大儿子又十分看重他的弟弟格日乐。当日木兰围猎,若不是格日乐自己看中了若曦,朕也不会费尽心机把她认作养女,让她代替你嫁去漠南!” “你可真好啊!好啊!朕十数年如一日的教导,竟叫这最宠爱的女儿成了这幅模样!” 蓝琪儿早被吓得无法言语,听到康熙的一番爱女心切的话更是无地自容。 好半晌了才哆哆嗦嗦地膝行到康熙的脚边,扯着他龙袍的衣角道:“皇阿玛,您原谅蓝琪儿吧。我只是……” 她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才能平息天子之怒。毕竟康熙从来没有在她面前真正展示过什么叫天子之威。 更遑论康熙早就对她言明若曦不过是他找来铺路的一枚石子。 天家父女,能做到如此程度,康熙可以说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女儿了。只可惜蓝琪儿太不知足。 蓝琪儿越想越难安,此刻倒真的流出了几分真挚的泪水:“皇阿玛,您原谅我这一回,我再也不敢了。宝珠她……我根本不知道啊!” 对这个女儿,康熙失望极了:“蓝琪儿,你虽然没有直接出手,可你以为暗中调唆那郭络罗明玉去做事朕就查不出来了吗?”康熙问道:“紫禁城中的一切,只有朕不想知道,没有朕不知道的事。希望你们自此好自为之!” 这个“你们”让容妃陷入了绝望,正要求情便听见康熙冰冷的言语。 “容妃教女不善,着其禁足延禧宫内反省思过。”康熙边说边一步步向外走去:“二公主蓝琪儿顽劣不堪,实难教化,着其随容妃禁足于延禧宫,每月抄女德女训十卷送至养心殿。” 对于任何威胁到大清江山社稷的事,康熙向来是心狠手辣,可这一次到底还是留情了。 然而这对于被禁足的母女二人来说却不啻于是天大的噩耗。 十数年的恩宠,一朝断绝。 容妃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内殿便倒地不起,徒留蓝琪儿声嘶力竭叫人传太医。 23 康熙下朝后便径直来了启祥宫。 “如何?” 刘声芳收回把脉的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回皇上,五公主当时头部的伤看起来并不重,可人的头是一个人的神智所在……臣医术不精,若是公主今晚再醒不过来,只怕……” 若曦昏迷不醒已有整整三日。 这三日,八阿哥、十三阿哥、甚至是四阿哥和病重修养的若兰都进宫来看了,但无人成功将她唤醒。 按照刘声芳所说,若曦现在收到极度惊吓昏迷,最好是至亲至爱之人在身边时刻照料呼唤,看看能否唤回她的神智。然而三日过去,若曦除了外伤稍好之外,没有丝毫要苏醒的症状。 若兰本来还在这里日日看顾,可昨日晚间又再次病倒,八阿哥只得带她先回贝勒爷休息。 康熙给太医院下了严令。 “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五公主必须好起来!” 刘声芳心中暗自叫苦:这么多日都过去了,若是五公主再醒不过来那可能就要一辈子人事不知地躺在床上了。如此他的性命也算是走到头了! 想罢,他咬咬牙又再次对康熙道:“皇上,五公主的症状正如臣先前所说,乃是神魂不稳所致。不若请萨满法师一试……” 更多的话还未出口,殿内突然传来了巧慧的喊声。 “刘太医!”巧慧一脸喜色地跑到外殿:“刘太医,我们主子她说话了!您快进来看看!” 康熙和刘声芳闻言连忙进去。 若曦双目紧闭,唇色惨白,额头却满是冷汗。 “为什么……我不能认输……”她牙关紧咬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像是陷入了什么极其伤感的梦境当中,即使双目紧闭仍旧滚滚流出热泪。 她的脸颊、发丝和颈枕都被那泪水浸了透彻。 康熙一下便被击中了心中最柔软地那根弦。 他想起自己幼时登基,除了太皇太后,他的身边再无一人。一路除鳌拜,平三藩,及至现在收复台|湾,稳固大清的江山。 他好似也有过这样牙关紧咬告诉自己绝不能认输的时候。 他想起这个柔弱的小姑娘是因为他的私心进了宫,又因此为他招了恨挡了灾。若不是她先蹚了这祸,他无法躲过他们精心为他准备的这一场天降横祸,更无法顺着宝珠揪出白莲教安插在宫中的探子。 康熙连忙道:“刘声芳,快去看看五公主,今日务必要让她醒过来!” 刘声芳听见若曦说话便知道这件事有了转圜。 能说话了就好,能说话离醒来就不远了!他的这条老命也有救了! 刘声芳再次细细地为若曦把脉。半盏茶后,他面含喜色地起身冲康熙拱手回道:“恭喜皇上!五公主最迟今晚就会醒来了!现在臣就开一剂安神汤给公主服下!” 一碗安神汤服下,若曦的满头冷汗也止住了些许,也不再呓语难安了。 巧慧见状也稍微安下心来,请示了康熙后便将若曦好转的消息送去了八贝勒府,以免若兰也跟着忧思难安。 …… 若曦睁眼醒来就看见榻边上靠着一个小脑袋。 巧慧未免打扰若曦安眠,整个殿中只留了一盏蜡烛。此刻,烛火因为夜晚的和风正微微跳动。 怔了片刻后,那些仿佛很遥远的记忆再次涌入了若曦的脑海。 一朝坠马,前世今生的记忆潮水般地涌入她的脑海中。 前世,她是一名大学历史教授。 她本名张晓,不过是个一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在孤儿院门口的孤儿。她艰难求生,努力向上,想靠自己的努力摆脱这个泥淖。 孤儿院本就是一个难以将资源平均化的地方,而她靠自己在那里生活到了十六岁。 好不容易成年了,她才终于能靠着在学校不错的成绩出去自己找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可是由于从小的营养不良,她又废寝忘食地工作学习,终于因为低血糖昏迷在了路边。 因为这一次的昏迷,她遇见了带领她见识更广阔的世界的那个人。 那个人是她同校大三的学长。 学长家境良好,身边环绕的优秀女孩不计其数。她虽然在普通人当中尚且算是优秀,可若是放在学长的圈子当中一笔,便也不过尔尔。 为了配得上学长的这一份心意,她更加努力地学习工作,同时她也开始好好地照顾自己,因为这正是学长教给她的第一课。 可正是这个温柔地告诉她就算再难也要坚持下去,再难也要照顾好自己的人,就在她终于成功通过博士考核答辩要去找他报喜时,却发现他正和另一个女孩在临窗的一家餐厅形容亲密的吃饭。 那个女孩若曦也见过,是他的朋友。 若曦不是一个会随便怀疑自己爱人的人。 她从来都是一无所有,就连“张晓”这个名字都是她随便给自己取的。艰难的环境让她早慧的同时,也让她更加珍惜生命中每一个对她好的人。 所以她不愿意轻易地去怀疑曾经给过她帮助和爱的人。 她没有作声,若无其事地进了那家店,选了一个距离两人最近的位置坐下,装作等人的模样静静地听着背后二人的对话。 现在躺在这张灯色昏暗的床榻上,若曦想,当时他们说了什么呢?她好像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只记得他用手指楷净了那个女孩嘴角染上的一点点冰激凌,然后又笑着拍了拍她的头。 只记得她当时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自己在学校附近租住的小屋,消沉了三天后又打起精神去参加了学校的留任面试。 他对那个女孩的举动绝不是朋友之间应该有的距离,哪怕若曦想骗自己一些什么都再没有了理由。 然后她再也没有和他联系。 若曦是一个一旦决定要放手,就绝不会再挽留回头的人。她决绝而不留余地地斩断了一段注定不属于她的感情,然后投入了新的生活。 她最终通过了留任面试,最后仅用了三年的时间成为了母校最年轻的教授。她用所有的业余时间去不断地开拓自我,去尝试了一切从前从没有尝试过的事情。 她终于也在时间的流逝中打磨出了属于自己的光彩和魅力。 她是历史系最受学生欢迎的教授;她的课总是深入浅出、言之有物;她的学术能力是所有人中最出色的;她会各种各样的运动…… 哪怕若曦再出色,她的心中仍有一片难以填补的孤独。 那是亲情的空缺,也是爱情的留白。 朋友虽多,可是每次逢年过节,万家灯花通明之时,她却找不到一个自己的归处,这世间没有一盏灯火是为了一个那个叫“张晓”的孤儿亮起的。 然后便是又一年的大年夜,她游荡在无人的街头,无意间踩中了正在维修而又没有做好维修防护的一截高压电线。 从此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了一个从来孤独的“张晓”,而三百年前的历史中一个注定早亡的“马尔泰若曦”却存活了下来。 24 康熙今夜又是批奏折到了深夜。 放下朱笔,他不期然地又想起了若曦躺在床上牙关紧咬,满面泪痕的模样。 “李德全,五公主可醒来了?”他问道。 李德全躬身道:“万岁爷,启祥宫的人还未曾来报,现下天色已晚,您先歇着。奴才这就去看了,明日晨起再报给您?” 康熙拜拜手,起身展了展龙袍:“不必了,现在去启祥宫看看她吧。” “这……” 李德全想说:天色已晚,万岁爷现在过去是否不妥? 可看着康熙已经行至门外,他也顾不得什么妥不妥当的,连忙跟了上去。 启祥宫一片静谧,主位良妃娘娘身体不适早已经歇息。 守门的小太监刚要通禀便被李德全叫住。 “万岁爷,启祥宫人看样子已经歇下了,咱们是不是……” 康熙看了看殿中一片漆黑,心下也暗讪自己: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天色这么晚了还想着来看看那个小丫头。算了,留待明日罢。 正欲转身离去,殿内传来一道声音,似是什么东西倾倒了。 “进去看看。”康熙不再犹豫,令守门的太监轻轻从外打开了门。 天际黑幕中的一点点月光轻洒在启祥宫的院中。 若曦赤脚站在院中一个稍偏的角落,月光只留了一角在这里驻足。院中黑暗,她的脚边躺着一个不小心踢倒的花盆。 康熙从门外进来时,她正出神地看着脚边的花盆,看了一会,俯身将它扶了起来后退离两步。 又是几息的静谧,康熙身后的人不敢发出丝毫声音,静静地跟在他后面看着面前的少女。 若曦的目光终于离开了花盆,又转而抬头继续看着穹顶清冷的月。 很久前的一幕突然便又闯进了康熙的脑中。 他想起来他让良妃向她透漏要收她做义女的那一天。 那天他朝事乏累,李德全便请御驾去了御花园后面的千鲤池。那时他见天色不错,池边又正好有一停泊的小舟,便吩咐奴才温了壶茶送来。 品茗赏景,一时惬意不已,不多久便在小舟中憩了过去。 等他睁眼时,恰见她坐在亭下岸边赤足嬉水,嘴角含笑地面朝红日。 “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不知为何,那日的声音像是穿越了这一段时间的点点滴滴在他的耳边想起。 因为她无意间表现出来的远超一般闺阁女儿的远见卓识,他在她身边放了无数的钉子,日夜不停地监视她。 然后他知道了,她远不是她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般笨拙。笨拙或许只是她初入一个危机四伏之地聊以自保的手段。 可就连这种手段她也没能维持多久。 她为了自己的姐姐暴露了自己的特别,也引来了阖宫瞩目。 而他则冷眼看着她在宫中艰难求生,看着蓝琪儿明里暗里地刁难她,然后再看着她不为所动,只专注在自己眼前的平稳生活。 甚至他放任她继续带着三公主和四公主在御书房逗留,放任她去翻阅御书房所有的书,只为了暗中试探她是否经过马尔泰罗察的秘密训练。 哪怕他只是为了大清山河稳固,此刻看着她虚弱却坚定地站在那里,他仍旧感到有些心虚和心疼。 康熙想着,没注意到若曦已经转过了身。 她似是有些疑惑,下意识地歪着头,蹙着一双秀眉看着他,半晌方才反应过来,屈膝问安。 “皇阿玛圣安。” “咳,”康熙有些许被偷看的人捉住的窘迫:“朕忙于朝事,这才抽出时间来看你,醒了就好。身体如何了?” 若曦醒来后就将所有的事情都回想了一遍。 尽管康熙没有提及是谁害她坠马昏迷,可只要仔细想想就能知道,在京城恨她恨到骨子里的人就只有明玉和二公主。 宫中公主坠马昏迷不醒,哪怕不是真正的皇家血脉,那也是要一查到底的。他不提的原因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做下这件事的人比她若曦要更重要。 果然,康熙顿了顿后道:“是郭络罗家的明玉收买了上饲院的太监,给你的马饲料里加了醉马草,这才害你坠马。朕已经下旨降了明尚额附的官职,也惩罚了明玉。你安心养伤便是。” “以后有谁欺你,朕自会给你做主。”最后似是补偿一般的,他又加了一句话。 蓝琪儿到底是他心爱的女儿,哪怕不为这多年的舐犊父女之情,他也要为了皇家颜面保下她。 就连罚蓝琪儿母女禁足的旨意,他也是下的秘旨,出了延禧宫就不许任何人再提及。是以,宫中的人虽然隐隐约约有所猜测,可无人敢宣之于口。 果然如此啊。若曦心中暗想。醉马草她也知道,这草只会让马处于兴奋当中,相当于现代给动物用的兴奋剂,根本不会导致马发狂将她摔下马背。 她突然觉得很想笑,于是她嗤笑了一声。她知道自己伤重在身,康熙是不会在此时再责罚于她的。再者,她也烦躁到懒得在此时再去隐藏自己的情绪。 “马尔泰若曦,你放肆!” 若曦抬头,第一次无所顾忌地正视着眼前这个她研究了多年的男人:“皇阿玛说错了,儿臣早就入了皇家玉蝶。儿臣现在姓爱新觉罗,而不是马尔泰。” 这是她第一次冲这个手握无上权柄的男人露出自己的尖刺。 凭借的就是她曾经将这个男人作为自己的课题,曾经翻遍史书的每一页去研究这个被后人称为“千古一帝”的男人。 她对他的了解不亚于她对自己的了解。 他是明君。 只有暴君才会想要臣下怕自己;而明君只会想要臣下敬自己,进而心甘情愿地臣服于自己。 她无所畏惧的模样令康熙心惊的同时也再次闪过心虚和愧疚,只丢下一句话后便带着身后的人匆匆回了养心殿。 “朕先走了,你好好养好身体。改日朕让侧福晋进宫来看你!” …… 父女对峙的一幕完完整整地落入了启祥宫正殿人的眼中。 良妃身体弱,睡眠并不好,院中一有动静她便醒了,更遑论若曦无意之下还踢翻了那么大一个花盆。 她静静地站在临窗处将院中的一切都看在眼中。 而启祥宫的宫人也差不多都在康熙发怒责若曦放肆时醒了,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去。等圣驾离开后,才有知机的小宫女去了偏殿叫醒还趴在床沿瞌睡的巧慧。 “主子,”巧慧奔上前拉着若曦就是来回一阵检查:“您没事吧?您醒来怎么也不叫我?夜晚这么凉,您身子还没好怎么就出来了?就算出来也应该带件外裳呀……” 若曦无声地弯了弯嘴角,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道:“好巧慧,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叫我要先回答哪一个呢?” 巧慧一噎。 冷风吹来,她连忙道:“不答了不答了,主子我们快回去吧。回屋了再说!” 若曦一面顺着她搀扶的力道往前走,一面转头看向正殿,目光幽深像是要将窗户洞穿一般,直直地看着那个映在窗框上的影子。 25 若曦阖眼躺在床上,却是一夜未眠。一切的来龙去脉被她想了又想,一时之间更是难以分清现实和梦境。 不过有一件事却是确定的,不管前世是梦是真,她都再也回不去了。 天色渐明,巧慧从门外进来:“主子,您怎么坐起来了?”她边说边上前给若曦披上褂子,又往她的背后塞了个软靠:“您昨日才醒,今日更要好好休息才是。” 刘声芳给若曦开了宁神安眠的药物,巧慧一大早便去熬了药端进来。 “刘太医嘱咐奴才要按时熬药,并看着您用完。主子,您是先用药还是先用点膳食垫垫肚子后再用?” 若曦揉了揉肚子,睡了三天,颗粒未进,也确实是饿了。 “嗯,先用饭吧,多日未进水米,巧慧你只给我一些清淡的粥便好,对了,记得加些淡盐。” “好,奴婢早就备好了清粥,这就去给您加点盐。”巧慧道。 一碗清粥下肚,若曦的肚子也没有那么酸绞不安了。她接过巧慧递过来的药,三两口饮尽。 “巧慧,帮我收拾梳洗一番,我们去养心殿请安吧。” 巧慧担心若曦身体尚且虚弱,劝阻道:“主子,请安何必如此着急?皇上已经特许咱们这几日不必去请安了。您这就应该好好休息,养好身子。” 若曦摇摇头:“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皇阿玛他给了咱们恩典,咱们自然要紧赶着去谢恩。” 这一夜,她想了很多。 前世今生,她留恋不舍的事情很少。思绪的尽头,她想到了若兰。 若兰是她前世今生唯一的家人。 当初的马尔泰若曦在死在了上京投奔姐姐的路上,“张晓”便成了“若曦”,享受了原本属于她的姐妹情深。 进京后的两年,若曦在若兰的宠爱下过了两世最轻松惬意的一段生活。在若兰的羽翼下,她就真的只用做一个小姑娘。 若曦想,平心而论,倘若现在有一个能让她回去的机会,她只怕也不愿意回去了。 既然到了这里,那便不能在消极度日了。 “走吧。”若曦道:“皇阿玛允了姐姐今日进宫来看我,我们早去早回。” 巧慧见她确实精神尚好的模样,便只能跟着一起去了养心殿。 刚到养心殿外,便听里面传来康熙和众臣议事的声音。 其中一人回道:“回皇上,闽南试行的民政三策民间反响极佳,臣已会同姚启圣定好了下一步的策略。” 康熙心情大好,“哈哈”大笑道:“好,好一个民政三策,好一个姚启圣!” 若曦的对“郑”五策成功收复失地之后康熙派了姚启圣前去接管闽南,并全权负责重整当地民工民事。 …… 半盏茶后,朝臣散行,李德全才通禀让若曦进去。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吧,你身体还没好,就不必行大礼了。”康熙绕过案桌上前:“不是免了你今日的谢恩吗,怎么还是来了?” 若曦顺势起身:“皇阿玛不必担忧,儿臣已经好很多了。皇阿玛赏赐给了儿臣那么多贵重的药,儿臣要是再不快点好岂不是辜负皇阿玛的一片苦心。” 康熙略带惊奇地看着她。 不知怎地,他今日竟感觉她同往日相比大为不同,昨日浑身尖刺的那个少女好像是他幻想中才存在的。 “刘声芳的药果然有效,朕要好好赏他。” 二人默契地没有再提昨晚的事。 康熙想的是,好歹也是若曦替他挡了一劫,平时对他这个皇阿玛也算是尊敬,偶尔放肆一次也就不必深究了。 而若曦想的是,既然没有结果,还不如利用现在的优势,利用康熙想要补偿她的心理顺势而上。 “皇阿玛说的有理,刘太医的医术超绝,果然不愧是太医院的案首。”若曦不轻不重地拍了个马屁:“皇阿玛慧眼识珠。” “哈哈哈。”康熙被她哄得心中熨贴:“朕怎么觉得今日你有所不同了。” “鬼门关上走一遭,看明白了许多事,自然也该有所成长。” “你能有所悟便好。”康熙边听边点头:“李德全,朕记得朕的私库里还有一株紫灵芝,你去拿了送去启祥宫给五公主。” 若曦露出一幅极意外高兴的模样:“谢谢皇阿玛恩赏!” 谢完恩,她又露出有些害羞的模样:“皇阿玛,我身体好了后还能继续去您的御书房看书吗?” “去便是,朕金口玉言,既然同意你去,就不会再收回旨意。” 听完这话,若曦嘴角拉起一个大大的弧度,软红的唇瓣中间露出一排莹白的小小的牙:“谢谢皇阿玛,儿臣告退!” 说完风一般地旋身便跑,像是害怕康熙收回成命。 待跑到了门外后,又似突然想起来一般,手扶着门框从侧面探出一点点身子,俏皮地问道:“对了,皇阿玛,今日八侧福晋要入宫来看我,您可别忘了呀!” 若曦就这么小步跑出了养心殿,任何一个人都能从她的背影和脚步看出她的欢欣雀跃。 “主子,您今日……”巧慧一直快步跟在若曦身后。 她在养心殿外面就听见了若曦在殿中欢快的声音,见她一脸欢快地出来更是摸不着头脑。 若曦欢快的脚步在进入启祥宫的范围后就缓了下来,脸上也没有了在养心殿时的欢快:“今日这样就很好,不是吗?巧慧,你知道什么叫投其所好吗?从今日起,我不会再让人有欺负我们的机会。我要保护你,保护姐姐,我一定会做到的。” 巧慧看着她幽深的眼眸,喉咙一哽:“奴婢贱命一条罢了,主子不喜曲意逢迎,巧慧也不喜欢。不过是苦一点的日子,奴才能过!” 26 进了启祥宫若曦的住处,康熙令内务府送来的几个太监宫女正来往忙碌着帮她收拾屋子。 多日的熬药吃药,若曦的住处已经充斥着一股子药味。是以临出门时,巧慧让小祥子安排吩咐新来的人把殿中洗刷洗刷,也好叫若曦住得舒适。 若曦领着巧慧进殿,转身合上了门。 她笑了笑,继续刚才的未尽之语:“从今以后,我要做的事会让我们主仆都活在风口浪尖上,巧慧,你怕吗?” 巧慧用力地摇摇头头:“奴才不怕!只是奴才笨拙,想要帮到主子,要学的东西恐怕还有很多……” 若曦笑了笑:“只要我们两个永远一条心,其余的都算不了什么。” …… 若兰下午就跟着八阿哥进了宫。 八阿哥要先去和康熙议事,若兰就先跟着小祥子去了启祥宫。 照例拜见了良妃后,姐妹两终于能坐到一处好好说话。 “若曦,你是要吓死姐姐吗?”若兰眼眶通红,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她的身体得了荣养丸养着,刚恢复了一些气色,若曦不忍看她继续哭泣,忙撒娇着靠进她怀里:“姐姐快别难过了,我好了,真的好了!” 其实若曦在昏迷时也能听见若兰在耳边哭泣的声音。 她听见了十三阿哥坐在床榻一旁给她念她颇为喜欢的话本,听见了四阿哥吩咐巧慧好好照看她之后便离开的脚步声…… 她甚至能感受到八阿哥在她昏迷时轻轻抚摸她的脸庞,低语着质问她为什么…… 若曦不能多想,哪怕感受到了醒来后也没有多言,只是装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八阿哥是姐姐的夫婿,哪怕他和姐姐仅仅只是相敬如宾,哪怕在这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姐妹共事一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对她来说,她是从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来的,不管她还能不能再回去,永远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她的原则和底线。 若兰握住若曦瘦了许多的手臂,她腮边的软肉也因为这场大病消失了。 “若曦,你怪不怪姐姐?都是姐姐太软弱了,才让你身陷囹圄,难以自拔。” 若曦先是摇头,后又点头:“怪也不怪。依附家族生存,就注定要为家族所牵绊。这不是姐姐的错。可我也怪姐姐,怪你不好好照顾自己,我才进宫短短的一段时间,姐姐你就把自己弄病了,可你还想瞒着不告诉我!我很生气!” 她边说边鼓起了腮帮子,想逗一逗若兰,不让她想太多。 若兰其实并不是软弱的人。 她们姐妹额娘早逝,阿玛又并非是个慈父,因此若兰很早就学会了坚强,学会了将自己和妹妹若曦照顾得好好的。 同时,她又是一个明媚骄傲但却心肠柔软的少女。 可是多年京城的生活让她越来越忧郁冷漠,不爱言笑。 这里的人说话都是七拐八绕的,一句话埋着好几个陷阱,人人说话都只盼着听话人一朝不慎踩进坑里。 初进京时,若兰就吃过好几次亏,后来她学着越来越稳重,话也就越来越少在,更遑论她和八阿哥之间后来又生了那样深的隔阂。 若兰摸了摸若曦梳得光洁的发鬓:“这几个月,我总在想是不是当初就不应该给阿玛去信,把你接进京中。若是你仍旧在西北,哪怕阿玛并不十分尽职,可到底他也不会任由齐氏伤害马尔泰家的子嗣……” 若曦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她不能告诉若兰,她一直保护爱护的妹妹早就死在了两年前上京的路上。她既贪恋这份若兰给的姐妹情深,也不想她因此更加伤心。 若曦慢慢靠得更近若兰一些,小声地说:“姐姐,既然京城你住得不开心,那我就好好孝顺皇阿玛,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求他……” 后面的话音越来越弱,立在门外一直听的两个人谁也没办法再听清。 只是虽然听不清,但门外的两人谁不是心有七窍的人精呢?她们私语之中未尽之言,二人皆是心知肚明。 康熙和八阿哥议事结束便一道来了启祥宫,为的自然都是同一个人。 康熙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身旁这个形容优秀,才华出众的儿子。他和良妃一样,不明白这世间怎么会有女子的心肠如此之硬,这么多年仍旧捂不热。 不过此刻他倒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对此事反而并不着恼。若是以往,天家皇子被人这样百般嫌弃,他定是早就大发雷霆。 八阿哥满脸的无奈。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父亲落在他身上探究的目光,又何尝不知道若兰从来没有打算有一天和他放下芥蒂好好生活。 更有,他满脸的心酸无奈还有对着殿中另一个女子的。 那晚,他在她的榻前坐了大半夜,将她的容颜看了千遍万遍,一次又一次地希望她能在他的呼唤下醒来。 他哪怕再想欺骗自己,对她只不过是对待自己的妻妹,终究不过是徒劳。 他好像,爱上了那个人,爱上了和他的侧福晋一母同胞的妹妹。 抛开她的身份不演,以他的身份,娶了她也不算过分,而世人也只会道他风流。 可八阿哥却莫名觉得,这样好似是一种对她的侮辱,也是一种对若兰的不尊重。 …… 巧慧从外面刚回来。 知道若兰要进宫,她刚去太医院拿来了若兰的荣养丸和去若曦吩咐给若兰准备的点心。 “万岁爷吉祥,八贝勒爷吉祥。”巧慧慌忙后退两步行礼。 她只顾着手中的东西,根本没注意到殿门口站的两个人,一不留神差点就犯下大错。 “起来吧。”康熙被人叫破在殿外,也就顺势进了屋。 若曦和若兰早在听见他的声音时就已经在殿中恭候。 康熙摆摆手,前行至姐妹俩面前:“你们也都起来吧,侧福晋和五公主身体都不好,大礼就免了吧。” 他也就是兴之所至,来了又无意间听见姐妹二人闺房私话,虽不至于尴尬,但一时也不想不起来该说什么,略微垂问了几句便要离去。 只是离去之前,他又意有所指地对若兰道了句:“侧福晋,老八这个孩子朕平时看着还不错。若是他有何处对不起你,朕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他说完拍拍八阿哥的肩:“你和她们说会话便回去当值吧。今日朕交给你办的事定要办得漂漂亮亮的,不要让朕失望。” 只是这一句明为撑腰,实为敲打的话却让姐妹二人的心弦瞬间一紧。 27 康熙离开后便只剩八阿哥和姐妹二人在屋里。 他心中既无奈又心酸。 无奈于若兰始终不肯原谅他,心酸于他爱上了若曦,可若曦却从没对他有男女之情。她一心只想着她的姐姐,只想带她姐姐离开。 他大致也能猜到若曦的打算,不过就是等将来得了皇阿玛的信任,求皇阿玛准许若兰离开。 他能看透,皇阿玛自然更能看透。 若曦是一个既复杂又纯粹的人。 她智计百出,能帮朝廷解决文武百官都拿不出可行之策的闽南困局,可到了隐匿心绪,勾心斗角的事情上她又是如此的简单。 她总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她的复杂和单纯。 不过哪怕她的设想再好,皇阿玛既然认了她作义女,若兰也已经嫁给了她,那不论如何她们也不可能在脱离这个皇室牢笼的。 更何况罗察将军如今在西北权势日盛,就连他久居京城都能听说西北民众不知有帝,只知西北大将军。 当然这些话他没有对姐妹二人说,关心了二人两句,又嘱咐若兰一会先行回府之后便以要去吏部当值为由先行离开了。 “若曦,你病的这几日小王爷又送了信来。只是我担心你也就忘了这事,幸好今日巧织在旁提醒,这才给你捎了进来。” 若兰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两个信封。 “怎么有两封?”若曦问道。 若兰摇摇头表示不知。 若曦接过信封,一一打开。刚看到第一句她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姐姐你瞧,他也太逗了,怎么跟写戏文似的?”说完又抑制不住的几声娇笑。 若兰凑过去一看,只见信文第一句便写到:佳人展信如见吾。喜得佳人赠之灯影戏具…… 她没在往下看,而是看着若曦道:“小王爷这么眼巴巴地给你送东西,三天两头还要隔着千里之遥给你分享自己的趣事。你怎么想?” 若曦笑声一收,折起看完的信件,低声其语:“这又要什么想法?他要给我寄我总不能不收吧。况不说我只是把他当作一个有趣的朋友,我可不想和那些女人一样,一辈子活着的意义就是觅得一个如意郎君然后三年抱俩。” 她这么说若兰也只能摇摇头:“我瞧着小王爷就挺好的,上面有长兄顶着,不用承担家业,你若是能和他……” “姐姐,”若曦撒娇道:“都说了,我没那个意思。” 若兰的话没错,格日乐是个单纯善良,值得深交的人。可她既然对他没有那样的意思,那便不能耽误他。 或许在格日乐看来,她收下信件还给他回信回礼就是愿意和他继续交往下去的一个信号。 她想:这次回信就告诉他,让他不要再写信过来了吧。只是可惜,困在这宫中唯一的一点新鲜乐趣也要没有了。 罢了,大不了多去烦扰一下十三阿哥,他想必会很愿意为她“解忧”的! 这么想着,若曦很快又开心了起来。 …… 送走若兰后,若曦预备将手中的从御书房借来的书归拢归拢送回去。 “三姐,四姐!”若曦放下手中的书迎上正从门外进来的两个少女:“你们怎地来了?” 四公主不满道:“若曦,为什么你受伤了也不告诉我们呀?我们想来看你也被太监们拦在门外!” 若曦倒是不知道太监们拦着她们的事,想来应该是皇上下的令吧? 她讨好地笑笑道:“四姐,你都说我受伤了,我怎么知道太监们拦你们呢?别生气了,我可才好呢。要不然我稍后让拦着三姐姐和四姐姐尊驾的小太监来给您二位请罪,如何?” 这时,三公主轻轻扯了扯四公主的袖子:“四妹,你不是担心若曦,着急得晚上都睡不着觉吗?怎么一来就骂她呀,她可才康复呢,你别生气了!” 四公主脸色涨红:“谁担心她担心得晚上睡不着了!你再乱说,当心下次我不带你了!” 若曦和三公主相视一笑,二人都明白了她的嘴硬心软。 若曦旋身将二人迎了进来。 “若曦,你这是在做什么?”三公主看着满桌的书籍问道。 “我准备把御书房的书归整一下,然后一会送回去再借些其他的过来。” 三公主当即瞪大了眼睛:“这么多书你都看完了?”她随手拿起一本翻阅。 只见这本名为《治河要略》的书中基本上每一页都夹了一张纸,纸上满满当当记录的都是若曦的心得。 由于书籍是康熙的,若曦也不方便直接将所思所想记录在书页上,这才想了这么个办法,只是若是将书归还回去,留下的笔记若再想回顾是会有一些麻烦。 若曦一时也想不到好办法,只能先将书籍名字和对应的页数记录在有笔记的小纸条上,也算是留了个方便查找的凭证。 不过她倒并不十分担心。 这些书里的内容她从前也研究过不少,只要留下自己的笔记,她就能回忆并联系起从前学过的东西。 四公主也拿起手边的一本,只是刚看了两句又是耳目皆涨得通红:“若曦你……你怎么还看这种东西?” 若曦一脸纳罕的接过来,看了一眼先“扑哧”一笑,而后又一脸兴味地看着她问道:“这东西?这有什么的?难道四姐你没看过!” “我……我怎么会看过这种东西!”语无伦次地说完,待看向若曦时才发现她满脸的狭促,而三公主则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二人。 四公主羞恼不已,扑上前去要捂住若曦的坏笑:“你个坏蹄子,你取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罢竟不顾公主形象,撩起裙摆衣袖便伸手上前要挠若曦痒痒,若曦则是手忙脚乱地躲了又躲,终究还是被敏捷的四公主捉住。 三公主连忙上前:“四妹四妹,你可别逗她了!” “哈哈哈,四姐,好四姐,快饶了我吧,我不取笑你了还不成吗?”若曦笑得小肚子一颤一颤的,只得讨饶。 三个小姑娘度过了愉快的午后时光,又一块用罢晚膳才起身告辞。 临走时,四公主还在叮嘱:“你个傻姑娘,这次的摔下马你可别不当回事。依我看,八成是有人看你得了皇阿玛嘉奖才要对付你!别让我知道是谁!否则我肯定套个麻袋好好收拾她一番!” 三公主也叮嘱:“若曦,你平日里吃的用的都要当心,有什么事情你就来找我们,我和四妹妹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的!” 看着两人一脸坚定地模样,若曦心中一暖:“三姐、四姐,我知道了。” 两人都不算是很得康熙宠爱的公主,她们能获得的关注和资源也是十分有限的。所以要说她们能给若曦多大的帮助,那肯定是十分艰难的。 可她们能这么说就已经叫她足够感动。 “你别送了,回去好好歇息吧,我也要去和四哥说一声了。” “四阿哥?”若曦有些疑惑:“此事和他有什么干系?” “你和四哥不是很熟悉吗?”四公主问道:“前日我和三姐被拦在外面,不得其门,是四哥今日来跟我们说可以来看你了的。我们还以为你和四哥关系挺好的呢,他看起来也很是担心你。” 以四公主对这个哥哥的理解,除非是他看入眼了人,否则他对待旁的人总是一脸的冷漠,又如何还眼巴巴地来跟她们两说来看望若曦的事呢? 若曦更加疑惑了:她和四阿哥从没有什么深交啊。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送走三公主和四公主后又继续去收拾书本。 28 次日一早,若曦就将东西都送去了御书房。 “刘公公,这就是我这段时日借的所有书,皇阿玛恩准我再借些别的,这些就有劳公公放回去了。” 御书房的主管太监刘广全笑得满脸老褶:“五公主自去便是,李公公已经来嘱咐过了。这些就交给奴才吧。” 若曦点点头,留下巧慧在外面就自己进去了。 今日三公主和四公主没有同来,只有若曦一人,她可以想待多久待多久。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前世醉心学术的影响,若曦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醒来,此刻她只想在一个她熟悉的领域找一点存在感和安全感。 她现在正是心理极度脆弱,极度需要肯定的时候。她需要有人告诉她,过去的“张晓”有存在的意义,如此她才能继续坚定地走下去。 可是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在这个时代是招人忌讳的,她没有办法向除了自己之外的人寻求肯定。 只有让自己沉浸在过去无比熟悉的领域,在这个无比陌生的世界她才能感觉到能抓住些什么,她才能确定,不管在哪里,她的头脑和知识都能让她好好生存下去。 这种不安全感其实并不是无端而生的。 从来她能抓住的东西都很少,哪怕她不断地充实自己,不断的学习,不断地自己给自己肯定,可或许正是因为某些情绪的缺失,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种不安。 若曦绕过前面的几排书架走到了稍后面一些的位置。 这排书架上放的都是一些地理舆图。 再过不久就是汛期了,她记得这一年的黄河沿岸发生了严重的水情,导致两岸的民众损伤无数。 康熙毋庸置疑是一个英明的帝王,可黄河形势复杂,多少年治理黄河官员的心血凝聚其中都难以彻底解决每年的黄河水患。 她想,或许她可以也为黄河的百姓出一份力? 从前没有记忆的时候她顾忌帝王多疑,也担心树大招风,这才没有主动献策。可这次醒来,又有了自己从前的记忆,她的想法也发生了转变, 既然低调无用,那不如就高调起来。站到最耀眼的那个地方去,叫自己以及周围人的身侧都再也没有可以隐匿肮脏污秽的地方。 只有这样才能护好自己和身旁的人。 她专注于手上的舆图,自然也没有注意从外面进来的高大身影。 “皇……”刘广全还未说完就被康熙摆摆手叫停。 走出来了,康熙才拿起若曦还回来,而刘广全还没有放回去的书:“五公主平日爱看什么书?” 刘广全打了个千,还是那副满脸堆笑的模样恭维道:“五公主好学,什么种类的书都爱看。” “这是刚送回来的?”他用手中的书随手指着桌上的那一摞问道。 “回万岁爷,正是今晨五公主刚送来的。” 康熙没再多问,继续翻着手中的书。 突然,书页当中落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张。 刘广全立刻知机地捡起来递给了男人。 纸张是从一本名为《新馔历法便览象吉备要通书》的书中掉出来的。 康熙定睛一看,心中当即便是一惊。 “清之历法,尚可完善。古来常以地为中心计时,实则以日为准,更兼备符合农之历法……” 每个字都是歪歪扭扭到没有一点筋骨,可字字句句的内容却偏偏都能显示出主人的非凡学识。 他越往下看越是心惊。 朝廷颁布的历法计时尚不完善,这他是知道的。且他也有心让西洋来的传教士为朝廷修缮历法,以此更加贴近农时,有利农事。 只是这本不该是若曦一个闺阁少女应该知晓的事。 毕竟,这件事到现在仍旧只是他的一种想法,他也正打算考核了西洋来的那几个传教士后再做打算。 他心中不由得又升起来了一丝警惕。 派去监视若曦的人一段时间来除了传回蓝琪儿时常找若曦茬的讯息之外,并未得到其他有用的消息。 康熙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纸张迭好,攥进手心,然后又再次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御书房。 殿中少女看得出神,一边翻看舆图,一边用手指比划,口中念念有词:“不对呀,这个名称怎么和书上记载的不一样。” 说着又前后翻动书页:“罢了,还是得找地方志对比着看,想来应该是后人记载时口口相传把名字弄错了。” 康熙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若曦的后面,将她的话全部都听在了耳中,突然语意难辨地出声问道:“你在找什么?” 若曦正准备将舆图先放回去,不妨后面突然传来声音,吓得一个激灵就往后侧倒去。他眼疾手快,伸手就拉住了她,将她捞进了怀里,瞬间他就感觉一股暖香盈了满怀。 “皇……阿玛,”若曦睁开他的怀抱,慌忙行礼:“这个时辰您不是应该在养心殿议事吗?儿臣是不是打扰到您了?” 若曦只以为康熙一直在这里,是被她打扰了才出来的。 康熙从温香暖玉中找回思绪:“并未打扰到朕,朕只是来寻一本书罢了。你刚刚在找什么?” 若曦一副羞涩的模样:“儿臣在看黄河附近流域的舆图,可是发现很多名字都和书上的有些不符,所以儿臣想找地方志看看。” 她所说的也是康熙注意已久的事情。因为各地地名在地方志和朝廷收录的书籍有不一致之处,这也使得朝廷的一些事务无法很好地开展。 康熙一直在留意想找一个实干的人去实地考察,将名字统一起来。 “哦?是吗?你当真是在找地方志吗?” 他一脸探究地盯视着她,直将若曦盯得忍不住闪躲他的目光才罢手。 “自然是在找地方志,不然……儿臣还能找什么。” 康熙又是意味深长地道:“找地方志自然好,朕的女儿如此好学朕高兴还来不及呢。” 不知怎的,若曦听见这句话浑身上下都感觉怪怪的。 她撑起了一抹笑:“那皇阿玛您先找,儿臣先告退。” 若曦刚退到门外,康熙的说话声又远远传来:“李德全,传旨下去,五公主明日开始来养心殿伺候笔墨。” 29 最近宫里的风向变了,向来看人下菜碟的宫女太监都开始敬着启祥宫。 “唉,你听说了吗?”启祥宫外走过的一个小宫女正跟自己的小姐妹窃窃私语:“听说五公主现在正在养心殿外的广场上和万岁爷一起考校那个西洋来的大胡子?” 另一个一脸机灵的小宫女也跟着凑过来搭话:“你说的可是前些天进宫拜见万岁爷的西洋传教士?” 引起话头的小宫女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可不就是他!我听说万岁爷打算重修历法,这大胡子有两把刷子,故而咱们万岁爷就想考校他一番,再对他委以重任。” 听的人又有些迟疑了:“这旧的历法用得好好的,万岁为何要重修历法呀?再说了,重修历法这等朝廷要事,为何要叫上五公主?” 那个小宫女显见是知道不少内情,在宫里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的。 只听她继续道:“这你个新来的就不知道了,这两个月万岁爷就快把五公主宠上天了。我听我在御前当差的姐们说了,万岁爷日日都要五公主在跟前伺候笔墨呢!” 其他一些进宫早的宫女也跟着纷纷点头,叽叽喳喳地肯定了这一说法。 “我听说是因为五公主献策平息了闽南大乱,这才得了万岁的另眼相看。” “不过,”那个小宫女环顾四周,见周围没什么人才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可知道前些时日五公主坠马?当时还挺大声势的呢!” 其余人都纷纷摇头:“不曾,我之前不在此处当差,是两月前才调过来的。不过我之前是听人说过五公主染了风寒,昏迷不醒的事。怎么原来竟不是染了病,而是坠马所致吗?” 几人脑袋凑做一处。 “可不正是,我还知道,五公主坠马之后,万岁爷就禁了储秀宫娘娘的足,还降了她的位份,就连二公主也被申斥,和储秀宫娘娘关在了一处呢!” “竟有这事?可是万岁爷不是极宠爱储秀宫娘娘和二公主吗?难道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 “我估摸大约是储秀宫娘娘看不惯五公主夺了二公主的宠爱,这才设计了这么一出。” 一语既出,几个小宫女纷纷瞪大了眼睛,仿佛是在说:良妃娘娘不是最平易近人,淡泊名利的吗? 小宫女叽叽喳喳就将两月来发生的所有事说了个干净。 两月来,要说风头最盛的莫过于启祥宫的五公主了。近身伺候康熙笔墨不说,甚至早晚都被会康熙叫着一同用膳。 今日更是陪同康熙一起考校西洋来的传教士。 “要不怎么说进来宫里的风都是吹往了启祥宫?” 小宫女张张嘴还想接着说,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充满怒气的声音,几人被吓得纷纷跪倒在地。 “良妃娘娘吉祥!” 朝露疾行两步到了几个交头接耳的小宫女面前:“你们是太闲了吗?活都干完了?宫里主子的事什么时候也轮到你们跟着说嘴了?” 几个小姑娘虽然性格跳脱,爱说些宫里的是非,可却十分胆小。朝露拿出了大宫女的威严就叫她们噤若寒蝉,再不敢言。 待几人退走后,朝露才走到神色自若晦暗不明的良妃跟前:“娘娘,您别跟下面的奴才一般见识,她们能懂什么?” 现如今人人都说宫里的风都吹往了启祥宫,因为启祥宫的良妃娘娘帮皇上收了个好女儿。端瞧如今有了五公主,皇上都跑了多少次启祥宫就知道了。 要知道,从前一两年皇上也不去一次启祥宫的。 可即便如今启祥宫已经是蒸蒸日上的局面,她们过的日子也比以往皇帝不来时好了太多,良妃仍旧恨! 皇上每次来都是去若曦的那处,要不就是在她的正殿传了若曦来拜见,哪怕赏赐个什么东西也都是说先给若曦送去。 只有若曦挑剩下了,才轮到她这个一宫的主位娘娘! 哪怕若曦知机,皇帝一走她就将东西全都送回了正殿仍旧不能打消她心头的恨意。她这种偷偷摸摸把东西送回来的做法更显得她这个主位娘娘无比的可怜可悲! 可她哪怕再恨,仍旧什么都不能做,因为她没有权力,身边除了朝露更没有值得信任的心腹。 反观若曦,两个月前康熙就给她换了一波更得用的奴才。 “罢了,到底是本宫宫里的人,饶了她们这一回吧。”良妃言语大度,可是两颊却是微微下垂,嘴唇抿得死紧。 抬着撵轿的人纷纷开口恭维:“娘娘大度!” …… 另一边养心殿广场外,西洋的传教士已经按照康熙的要求一一答出了他所出的题。 三公主四公主由于没有得到允许,只能站在立柱后面偷偷地看。 “四妹,这洋人果真厉害!”三公主一脸惊叹:“钦天监的大臣都算不出来,他竟然就这么在地上划拉两下就算出来了!” 四公主也点点头:“是啊!不过我还是觉得若曦更厉害!他会的这些若曦都会!” 关于如何测算准确的天时,若曦之前也有跟三公主和四公主解释过。只不过二人皆不善算学,理解起来无比艰难罢了。 但这丝毫不妨碍两个小姑娘对她的崇拜之情。 “那当然,若曦当然是最厉害的!”三公主无不赞同。 对面的广场上,西洋的传教士对着康熙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尊敬的天朝皇帝陛下,我已经如约答出来了您出的所有题目,还请您也如约履行自己的承诺。” 康熙龙心大悦:“自然,不过朕这里也有一件事。朕欲任命你为钦天监副使,专司我朝历法变革之事。” 传教士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所求的自然就是将自己的宗教发扬光大。这些测算时间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简单的算术知识便可解决的。而在他们的国度这种测算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做出来的。 所以虽然康熙对他们以礼相待,甚至要任命他们为钦天监的官员,可一想到这些人竟然连这么一个简单的几何算学都不会,他们就带上了一丝轻蔑。 当然,面上他们还是彬彬有礼:“多谢天朝皇帝的邀请,只要您能让我们在这里传教,我们当然愿意贡献所学。” 跟在传教士身后的另一个大胡子的男人无意识地露出了心中的轻蔑,暗自翻了个白眼,口中念叨了一句什么。但今日参加考校的没有人能听懂外邦话,也无人明白那句话的含义。 穿着朝廷制式长袍的两个人行完礼就转身预备离开。 “慢着!”若曦出声叫道,慢慢从康熙身后走出来。 康熙就离那两人几步之遥,当然能听到那人口中嘟囔的话。 她上前两步,朗声道:“你既然如此瞧不起我朝,又何必千里迢迢来我朝传教呢?我朝入主中原数十年,既然能懂复杂多样的中原文化,那就必然懂得你小小番邦之语。教使先生,下次说话可千万要注意场合!” 康熙看着她的背影弯了弯嘴角:果然出来了,朕还当你能装傻多久呢? 这两个传教士对他们存在轻视之心他又如何不知道?他们会的东西若曦就会,他也早就知道。 之所以还会有今日这场考校,不过就是因为他发现这两个月以来的相处仍旧让他摸不着若曦的底。 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若曦对他,对朝廷都绝对没有恶意。反而,她一直试图旁敲侧击地想用自己掌握的学识帮他完善历法。 这才有了这场名为考校两名传教士,实为试探若曦,引她露相的试探。 康熙想起今早宣她同去时,她状若不经意地道:“皇阿玛,传教士来我朝只为传教,让他们进入钦天监任职是否不妥?若让他们主导历法变革,似乎也有所局限呢?” 说完又找补了一句:“当然,这只是儿臣的戏言,当不得真。” 要不是确定若曦并无恶意,康熙几乎都要以为她是在含沙射影暗指什么,就为了引起他的疑心。 不过现在嘛,他想,看来这场“考校”效果不错。 看,这小狐狸终究还是露了相。 30 若曦本不想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站出来。 可能在这样的场合维护住这片土地的脸面大概是每个名为“中华子女”的人的理想和坚持吧。 哪怕是她这个经历了两世的人也不能例外。 她现在已经够高调了,经历了今次的事,只怕她又要再次被六宫侧目了。 “若曦真厉害!” 若曦正想着,立柱后面传来了一阵小声欢呼的声音。回身一看,可不就是跟来偷看的三公主和四公主。 “就是!敢在我们若曦面前班门弄斧,就该让若曦出来将他们比到泥里去,叫他们还敢对我天朝上国叫嚣!” 四公主跟着若曦同去御书房看书以来,不仅学识越来越多,说话也从原来的略有英气变得越来越匪气。 听完她放下的狠话,若曦不由得摇摇头,带着无奈的神情柔柔地笑了笑。 这一幕落进康熙的眼中,突然让他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她为朝廷、为他辩言时声音是如此的洪亮,眼神是如此的坚定,而在面对自己的姐妹时,她的模样又是如此的温柔。 今日的校场是为她而设,然而除了她之外场上还有许多人,但此刻他的眼中却好像只能印入她一个人的倩影。 康熙无意识地抬手按住了有些鼓噪的心脏。 李德全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有些担心地上前道:“万岁爷,您……” 他回过神来,再去看面前的少女,心脏慢慢地恢复了原有的跳动,仿佛刚才的失速只是错觉。 “无事,就是光有些刺眼。”他随口敷衍道。 李德全疑惑地抬头看着刚刚挪过去挡住了阳光的一大朵云和后面立着的华盖,还是顺从答道:“奴才这就让人再送把伞过来。” 康熙摆摆手:“不必了,这两人先带回去,摆驾回养心殿。”他指着下面两个被若曦说得几分尴尬的西洋人对李德全说道。 李德全更加疑惑了:万岁爷这是怎么了?这两人带回去哪也不曾指示呀?这摆驾回养心殿,难道是带人回养心殿? 不过身为万岁爷的贴身太监总管,李德全认为自己还是有些揣摩圣心的本事的。 于是他道:“来人,先把这两个目中无人,目无法纪君上的狗东西带下去关起来!” 康熙龙行虎步,早已走出了老远,自然没听到李德全的吩咐。 临走时还顺带着将那一瞬间搅乱他心神的罪魁祸首也带走了。 若曦显然已经习惯了他这种走到哪都要她随侍的做法,也不多问,自然地就跟着他一起离开。 毕竟过去两个月他就是这样。 康熙虽然带了她一起走,可却并没有和她说一句话。一直到回了养心殿,他也一言不发,直接转身坐到了龙椅上,拿起桌上的折子开始看了起来。 若曦歪歪脑袋:这是怎么了?往日不都会问她些什么的吗? 而坐在桌前看似专心致志的康熙脑子却再次乱成了一团,手中折子的字似是忽远忽远地在脑中飘忽。 他的眼神专注,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他想起木兰围猎第一次见她时,她一脸讪笑地扑倒在他的大帐外;想起她坐在岸边,一双小脚踩着碧水念叨着“无事小神仙”的模样;想起在御书房遇见她,被她温香扑满怀的时候…… 然后便是她来了养心殿之后。 虽然天气刚入夏,但其实宫里已经热得不行,新出的冰还未备齐,就连他也不得不忍着热意,每天只能用自鸣钟上装的扇架解暑。 而那天她也热极,三两句话哄得李德全给她找了个御膳房的下人们爱用的大蒲扇,说是这样的扇子更凉爽。 拿了扇子又唯恐被他斥不成体统,悄悄躲到了后廊的梯子上才敢用。 他是如何发现的呢? 他又想起了当时的场景。 那时他刚从校场考校了几个皇子的骑射功课回来,若曦早就已经为他备好了他素来爱喝的茶饮。 更重要的是,她别出心裁地将茶具打造成了秋海棠的样子,茶杯的内壁还雕刻了几处竹子暗纹。 他一时惊讶,一时赞叹她的巧思,待回想起来之前听见她和八侧福晋说的要“孝顺”他,又是一时失笑。 “五公主呢?”他问了李德全。 “这……”李德全不知道该不该说此时若曦正在躲懒。 这一迟疑,康熙就转身过来,眉毛微微拢起:“怎么?她去哪了?” 李德全这才道:“天气炎热,五公主在后面廊道里乘凉呢。” 康熙未置可否,当即往后廊赶去。 他只以为是若曦要支开李德全,然后窃取他殿内的机密。 谁知等他转过院墙,看见的却是若曦双颊被热得红彤彤的,正撒娇靠在她那个贴身宫女巧慧的肩上,而她的另一只手正拿着李德全给她找的大蒲扇“呼呼呼”地大力扇着。 主仆两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笑得前仰后合。 他本想抓她一个正着,却没想到见到的是这样一幅岁月静好的场景。他终究没说什么,也没有上前去打扰嬉笑的两人。 甚至在他转身欲走之时,还看到了李德全一脸害怕他找若曦麻烦的模样。 他当时还小声笑骂了一句:“你个老货,怎地没两日就被收买了?” 由于多次看见李德全和她私下交头接耳,收到茶盏后不久,他便问过李德全为何若曦要做成将茶盏做成秋海棠的样子。 李德全答道:“五公主说了,秋海棠是智慧内敛的花,正如万岁爷您。这才亲自选了秋海棠的花型,又吩咐奴才带去了宫中烧制一些小样的地方烧制的。光您手里这一套盏具,五公主就烧了十数回才得这么一个完整剔透的花样呢。” 康熙回忆着,嘴角翘起了微微的弧度。 若曦在下面站了许久也不见康熙叫她起身,于是只能自己站起身来,埋着头用手一下一下地拉扯一条黄色锦帕。 “在做什么?”康熙一抬头便是她百无聊赖的模样。 他再度看了看自己手中和桌上堆成了好几摞的折子,有心想叫她上来伺候笔墨,又担心她今日站得太久了,让她走吧,心中不知怎地,也并不愿意。 “李德全,给五公主看座,再去御书房挑几本有趣的本子过来。” 李德全如今听见这样的命令也见怪不怪了,毕竟五公主来这里的两月,除了最开始的那一段时间,后面万岁爷就总让五公主随侍左右,就算忙着议事也会吩咐下面人先给五公主安排在偏殿等着。 起初康熙是想时刻放她在身边,也好随时监视她,引她露出破绽,可后来他想起自己初衷的时刻越来越少。 正如他看似气势汹汹冲到后廊去找她时,心中也并没有自己以为终于抓到她破绽的那种痛快和愤怒。 相反地,和她朝夕相处越久,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就时常围绕着他。 康熙不懂那种感觉,他只是觉得新奇有趣,又有些让人着迷。 31 若曦乖乖坐在李德全搬来的凳子上。 作为伺候了当朝权力最大之人数十年的大内总管,他很懂得揣摩人,也很懂得体贴人。在给若曦的凳子上,他甚至贴心地吩咐人放了一个软垫。 这不仅是因为若曦投了他的缘,也是他根据他对自家万岁爷多年来得了解的结果所作出的举动。 以他对康熙的了解,若是他真的很讨厌若曦,那若曦恐怕在被他察觉出有异常的时候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至于和喀尔喀部的联姻,他贵为一朝天子,什么样的人找不到?哪怕若曦是格日乐中意的,他若是不应,只怕老王爷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和朝廷断交。 至于说两部之间的隔阂,不过是他让渡一些利益就能解决的事。 所以,若曦和李德全的投缘一方面是因为她真心实意的对待康熙,从而得了李德全的认可;另一方面也是康熙无意识放纵的结果。 当然,现如今他自己并未察觉。 若曦是不喜欢一直板板正正,一动不动地坐着的。 从前她一直一个人,住的屋子空空荡荡的,所以她喜欢故意弄出一些动静来显得屋子热闹一些。 后来当了老师,教书育人后才强迫自己克制住即便坐着也喜欢将椅子弄得咯吱作响的习惯。 来了这里之后,两年的时间,若兰的关怀和偏爱给了她极大的治愈,她这个习惯也很久没有再有表现的机会。 然而现在,养心殿只有父女,康熙又看似专心致志地批阅奏折,若曦便觉得这个大殿安静得可怕。 她沉浸在书中,无意识地就将身下的椅子摇晃了起来。 “嘎吱——” 一声尖锐的声音穿破了殿中的沉静。 康熙率先回过神来,抬头便是一怔,眉头轻轻蹙起复又缓缓松开。 可能是察觉到了这有些异常的气氛,若曦也如梦初醒一般突然意识到了刚才那道噪音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 “嘿嘿,”她讪笑着站起来,怕康熙问责先行请罪道:“皇阿玛恕罪,儿臣实在是……” 话音还未落,李德全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皇上,四阿哥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 不一会,屏风后面绕进来一个身型高大的男子。 四阿哥一进来便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盯着若曦,直到了康熙面前才收回目光。 康熙心中隐有不悦,但并未发作。 “皇阿玛圣安!”四阿哥行礼道:“皇额娘身体不适,已经叫了太医,太子正在坤宁宫伺疾,儿臣特来禀报!” 康熙猛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朕前两日去不还好好的吗?” 四阿哥继续道:“前些天天气转冷,皇额娘不小心染了风寒,然后就一直缠绵病榻至今!” 二人边说边往外走。 若曦记得现在的皇后是一等公遏必隆之女钮钴禄氏,一个可怜可悲的女人,年少嫁给康熙,但等了一辈子也没能在有生之年得到丈夫真正的怜爱。 先皇后赫舍里氏故去后,康熙念及她年少的陪伴将她册立为继后。可她刚成皇后后一年就崩逝于坤宁宫。 只是她记得现任皇后是在冬天崩逝的,为什么现在竟然提前了这么多? 不论如何,她现在是皇室养女,也是要叫当今皇后为皇额娘的,她自然也得后面。 坤宁宫已经被人里里外外地围住了。若曦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聚在了坤宁宫。 好歹是一国之母,她病重了,皇室的子女自然都是要过来的。 她在这里见到了还是个十来岁小姑娘的六公主,作为八阿哥左膀右臂存在的九阿哥和十阿哥。 康熙一到,前面围成一圈的人纷纷跪地请安。 “都起来吧。你们皇额娘怎么样了?” 这是从里面跑出来了一个面容姣好,但眼下有些乌青的少女。 少女一出现便委屈巴巴地喊了声:“皇阿玛……”她想多说些什么又被身旁一个眼角嘴角都向下拉着的老嬷嬷拉住了袖子。 康熙没想到蓝琪儿也来了,他下意识地想转头看向身后的若曦,可头刚一动便强迫自己停下来:“你怎么出来了?朕不是吩咐你禁足储秀宫吗?” 蓝琪儿欲哭不哭,眼眶红红地看着康熙:“皇阿玛难道就因为儿臣一次犯错就不再宠爱儿臣了吗?” “待你将《女德》《女训》抄完百遍交到了养心殿,朕自会解了你的禁足。” 蓝琪儿还想辩解,身旁的老嬷嬷又拉了拉她的衣袖才让她转口道:“那皇阿玛快进去看看皇额娘吧,皇额娘高烧难退,一直恍惚叫着皇阿玛呢。” 若曦被蓝琪儿害得现在去上饲院看见当时撞到的那个木栅栏还心有余悸,也不想和她多有交集,只是冷眼看着她和那老嬷嬷的来往官司。 康熙高高在上,这种小事可能也不会去关注。不过这件事在宫里却几乎是人人皆知了。 自从他上次禁足了容妃和蓝琪儿,还降了容妃的位份之后,容妃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从前她在人前是温柔仁慈的储秀宫主位娘娘,视名利富贵于无物,而现在下人们却都知道了她的真面目。 这一切的起因便是储秀宫一位被打得浑身青紫的宫女大半夜偷偷去找了太医院的熟人求药。 这个熟人虽然权力不大,可却在后宫中颇有人脉,三言两语便将容妃的所作所为宣扬了出去。 容妃不甘再回归低位,自然是要营造一个良好的人前形象。 但她的苦闷又如何发泄呢? 于是她开始疯狂逼迫自己的女儿蓝琪儿,逼着她去挣去抢,去重新博取皇上的宠爱,也好让自己早日复位。 为此甚至不惜动用了自己安插在太皇太后宫中的人脉,让太皇太后知道蓝琪儿即使是在禁足当中仍旧十分“挂念”病重的皇额娘,讨来了这次短暂出去的机会。 太皇太后不知道康熙禁足她们母女的原委,但联想到这件事就在若曦落马之后,心中也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虽然很喜欢若曦,但到底蓝琪儿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感情不同,自然屁股也不能坐在一个完全中立的位置。 于是她便做主解了蓝琪儿的禁足,让她先来坤宁宫。 若曦想到这里突然觉得很好笑。 虽然这些人好似都很喜欢她似的,甚至不惜将借口都递到她的面前,只为能顺利地让她进宫,可进了宫之后,人人在乎的又都不是她。 更准确地说,他们在乎的不是若曦这个人,而是若曦背后的势力,若曦所能带来的利益。 理智上,她明白自己不过是一颗对皇室有用的棋子,可在情感上,她却觉得万分的可笑,同时又有着万分的悲伤。 她确实是别有用心地接近康熙。 可如果不付出真挚的情感,她又如何能打动这个看了太多真真假假,拥有全天下最大权力的男人呢? 32 坤宁宫皇后的病榻前还站着另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若曦略略一看便知道了是当今皇太子,先皇后赫舍里氏唯一的嫡出皇子。 也是出生就被册立储君,得康熙亲自教导,却又在晚年的时候三废三立的太子。 他忧心忡忡地问太医皇后的病情,彷若根本没有察觉到康熙的到来。 “太子。”康熙叫道:“你皇额娘情况如何?” 太子转身,一脸苦涩:“皇阿玛,您可算来了!太医说……皇额娘的高烧再退不下来,恐怕就要……” 康熙面色并不算太好。 饶是他对钮钴禄氏没什么感情,可大清需要一个国母。他已经失去了一个皇后了,若再失去钮祜禄氏,那他势必还要再另立新后。 另立新后并不是容易的事,而他最不喜欢一些麻烦的事。 康熙想起就头疼。 佟佳贵妃眼瞅着皇上脸色不佳,便开口贴心宽慰道:“万岁爷莫要忧心了,当心龙体。皇后娘娘定会吉人天相的。” 康熙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继续问来看诊的太医道:“遍寻方法也不能助皇后快速退烧吗?” 太医一脸难色。 他又扬声道:“李德全,刘声芳来了吗?难道还要朕亲自去请他吗?” 李德全连忙上前:“回万岁爷,今日是给八侧福晋请脉的日子,刘太医去了八贝勒府了。奴才已经派人去请刘太医回来了。” 康熙听完上前走到皇后的床前:“皇后,”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叫醒她:“你放心,朕已经宣了刘声芳来为你看诊,要是看不好朕摘了他们的脑袋。” 许是听见了他的声音,皇后眉头一动,倒真的悠悠转醒。 “皇上,您来看臣妾了?” 康熙难得温和:“是,朕来看你了。你好好养病,只要你好起来,你就一直会是大清的皇后,无人能越过你去!” 他素来知道钮钴禄氏性格绵软,根本弹压不住后宫的一些人。 他本来想让她多多历练,也好为自己分忧,故而对她在后宫中的窘迫境况多是不会去管的。本以为她会在日复一日的锻炼中成长,却没想到她反而因此终日忧愁,终于将自己熬成了一副体弱多病之躯。 只是她虽然能力不济,可也在全力去学习如何当一个好皇后,康熙到底也无法再多苛刻她些什么。 无可奈何,只能现在安抚好她,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地养病。 “皇上,刘太医来了,就在门外。” “快让他进来。” 刘声芳一把老骨头拎着小药箱子走进来,得了康熙免礼的准许,然后从箱子里掏出腕枕放在皇后的手下开始细细诊脉。 “皇上,陈太医专门负责照顾皇后娘娘的凤体,微臣……” 宫里的人说话惯爱说一半留一半。刘声芳言已至此,殿内众人都懂了他的意思。 皇后当然也懂了,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皇上,都是臣妾不经事,当不起这国母的重担……” 她如何不知道这殿中所有的人,没有一个人真心为她的病重而伤心呢?特别是佟佳贵妃,只怕就等着自己咽了气好顺理成章坐上这后宫至高无上的位置。 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到了这个时刻,她早已明白不是自己的,注定难以强求得来。 嫁给皇帝这么多年,她甚至没能怀上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太子是先皇后的嫡子,对自己这个继后也只是维持着面上请罢了,更还有其他嘴里恭敬喊她皇额娘的皇子公主,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母妃家族。 只有她,哪怕坐上皇后的凤座,仍旧是个孤家寡人。 皇后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悲伤。 若曦望着她虚弱地躺在床上,被迫看着一屋子的人挂着假面各自演着一场名为“母慈子孝”的皇室天伦戏码,心中的荒唐感尤盛。 “刘太医,陈太医,您二位都是太医院的资历深厚的老太医了。我想问问您二位,是不是皇额娘的高烧退下来,就能挺过这一关了?”若曦突然出言问道。 刘陈二人相互看了一眼。 刘声芳道:“是这个理,只是皇后娘娘现在身体极度虚弱,臣等也不好斟酌用药,只能是先吊着一口气,然后再想想办法。” 若曦两手搭在前面,隔着宽大的袖子用力地相互捏了捏:“我有一法,或可有用。” 康熙就在面前,两人虽是太医,但也不敢决断:“这……”两人犹豫地看了皇上一眼。 “皇阿玛,可否让儿臣一试?”若曦也走到了康熙面前屈膝问道:“这是儿臣曾在书中看到的一法,也并不复杂,或可帮助皇额娘快速降下高热。” 八阿哥有些着急。 皇后的病情连太医都难以着手,若曦怎么敢上前请缨?如果治不好,那岂不是白白授人以柄吗?皇后的病情如何于他们根本没有影响,不是吗? 他也跟着上前两步跪在了康熙面前:“皇阿玛,五妹她不知天高地厚,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儿,如何懂得治病救人?她不过是小女儿的争强好胜,想要博取关注罢了,还请皇阿玛宽恕她的罪!” 十三阿哥不甘示弱,他最知道若曦的脾性。若曦要救皇后就绝不会考虑什么你来我往的利益纠葛。她只是想救,只是不忍心明明能做什么,却漠不关心放任不管。 “八哥此言差矣,若曦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她绝不是一时想要博人关注才这么做的。”说完,他也朝康熙磕了个头:“皇阿玛,请您让若曦一试!如果她失败了,儿臣愿和她同罪论处!” 他的声音洪亮坚定,说完了又认真地给康熙磕了一个头。 若曦和他相视一笑,眼中是只有彼此才懂得知己之间的惺惺相惜。 然而两人这番情状却让康熙心口一绞,然后莫名升起了一些微妙的怒气。 “老十三,你就这么了解她相信她?”他问道。 得到了十三阿哥肯定的答复之后,他的脸色更难看上了一分:“既然如此,那你就试试吧。只是朕有言在先,若是皇后仍然不见起色,十三阿哥就和你同罪论处!” 说完便大袖一甩,三两步离开了坤宁宫。 康熙走出去之后,十三阿哥扶起了若曦,又走到太皇太后身边:“太皇太后,请您相信若曦,她会有办法的。” 太皇太后一脸无奈地摇头:“好孩子,哀家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只是人的命最是半点不由人。你们放心去做吧,即便没有用,你们皇阿玛那里,哀家也会帮你们担着的。” 八阿哥一脸失落地起身,两人已经听太皇太后地进去准备了,他也只能带着一脸的失落暂时先离开。 等殿中所有的人都离开后,若曦便让皇后的贴身宫女去准备了一瓶温热的烈酒,再烧了一壶沐浴用的温水。 皇后的手腕因为太医用的退烧方法已经被刮得隐隐有些青紫。她走上前将皇后额头上退热用的巾子取下来,看了看她的手腕才吩咐几个宫女合力将她扶进了浴桶当中。 热酒准备好了后,她便拿了一块干净的小巾子沾了温热的烈酒从皇后的颈部开始往下擦拭。一边擦拭还一边用另一只手拍打皇后的腋窝和腹股沟,直擦至皮肤微微发红才停下开始如法炮制擦下一处。 这种闻所未闻的退热方式让几个宫女都十分惊讶,但皇上已经下了令,准许五公主去做,几人面面相觑,到底没有上前去阻止。 小半个时辰时候,手中的烈酒已经没有了温度,若曦才停下。 她抬手试了试皇后的额温,明显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热了,她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真神了!五公主,皇后娘娘真的退烧了!”皇后的贴身嬷嬷上前探了探情况,高兴地道:“奴才谢谢五公主的救命之恩!” 剩下的宫女也纷纷跪下谢恩。 她们可能是最不希望皇后出事的人。皇后在,那她们就会是在坤宁宫伺候的得力的奴才,皇后要是走了,那她们就会被内务府重新分配到新的宫伺候,那时候就再难说是什么光景了。 而且对于这种病死的妃嫔娘娘,一些得宠的主位娘娘们觉得不吉利,都是能避则避的。她们离开了坤宁宫日子也不会好过。 “五公主,奴才们也给您备点水,您也歇歇吧?” “不必了。”若曦疲惫地摆摆手:“你们都快起来吧,留点子力气,半夜皇额娘要是病情反复还得靠你们给她擦拭呢。” 果然到了半夜,皇后又开始热了起来,若曦又连忙指挥宫女给她用烈酒擦拭之前她擦拭的那几处。 坤宁宫折腾了一整夜。直到天色将明,满宫的人彻底歇下。 33 如何?”康熙听见屏风后面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睁开眼睛问道:“坤宁宫现在可还有什么动静?” 若曦在坤宁宫熬了一整夜,康熙也跟着在养心殿熬了一整夜,任凭李德全嘴皮子都磨破了,他也没去睡。 倒不是他不想睡,而是他躺在龙床上,却发现自己明明身体已经疲累至极,但却丝毫睡不着。 最后他索性不再试图入眠,起身又到了养心殿坐着。 这一坐不知不觉就是一整夜。 来人正是李德全。他以为康熙是挂念坤宁宫里皇后娘娘的安危,于是吩咐了小太监每隔半个时辰就来禀报一次。 “万岁爷,皇后娘娘已经退下了高热,刚刚坤宁宫去请了陈太医。陈太医适才来禀,娘娘已经能用太医院开的养身子的药了!”李德全一脸的喜色。 可他说完半晌听不见康熙的动静,慢慢抬起一点头去看才发现,康熙不仅没有喜色,反而一脸的怪异。 康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以为自己挂念着皇后的病情才睡不着。可是李德全分明带来了好消息,可他却并没有觉得很开心。 只是平常那样庆幸不用再经历一桩麻烦事的感觉。 他不断地自我追问,连李德全抬头看他都没有察觉。 朕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听见了皇后康复并不开心?既然如此,为何晚上又无法入眠?朕到底在挂念什么? 一阵晨风吹来,吹落了旁边一方小桌案上的一张纸。 康熙的目光不自觉地随着那张纸一起落下,最后落在了那张写满了字的纸上。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抄的三字经。 “嗤,”他轻笑:“满肚子都是古灵精怪的鬼主意,一手字却是怎么练都是宛如狗爬一般。” 他上前捡起地上的纸,拿在手中一字一字地看过去。 他记得第一次见若曦献策闽南时,就十分嫌弃她那一手的字。后来让她来御书房伺候笔墨之后,才命她好好练字。 在他看来,若曦那一手字软趴趴的,没有丝毫地筋骨,看多了都嫌弃伤眼。 然而若曦自己却是不服,纵然她的字不是什么名家大作,但好歹也不像他说的那般伤眼吧。 父女俩甚至有一次就此事辩论了一番,最终若曦还是屈服于了父威皇权,乖乖地抄起了古代的“学龄读物”——三字经。 康熙手上拿的便是若曦第一次抄写留下的纸张。 看着看着,他突然猛地一惊,然后将手中的纸张捏成了一团,狠狠地扔到了一边:“李德全,这种东西怎么还不收拾掉?朕的养心殿你就是这么看管的吗?” 李德全不明所以,磕头讨饶:“万岁爷您息怒,奴才这就找人来收拾干净!” 康熙不再说话,再度拂袖而去。 李德全等他离开后才转过弯来,捡起那团纸打开一看,紧接着便像是触及了某种隐秘一般以极快的速度将纸再次蜷成一团,然后若无其事地出去让人进来收拾桌案。 康熙一怒之下走出来。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是为了什么,或者说,是为了谁。 这一切好似来得毫无缘由,可却又都有迹可循。 她第一天走到养心殿,走到他面前的样子他还记得。 三月末的天还有些凉气,可她来养心殿的时候只穿了一身并不保暖的外衫,还是京中早就已经不时兴的料子做的。 他心中暗嗤,这种明晃晃给内务府上眼药的算盘真是打得啪啪作响。 不过这也是内务府办事不利。他留着若曦有用处,可下面人不知道,只以为他是一时兴起,这才怠慢。 他没有点破她的小心思,反而顺着她的暗示罚了内务府的人。 这件事本来到这里便算是过去了。 谁知等到第二日,她拿到内务府给她宫里重新分配的份例之后,竟然抱着那些精致的毛皮锦缎跪在殿外请罪。 她说道:“皇阿玛,请您饶恕儿臣的罪过。昨日儿臣是故意传了旧衣来见您的。儿臣初初进宫,没有根基,也不得人看重。从前在西北风大沙多,到了京中儿臣对严寒尚可忍受,只是不忍宫里的几个奴才也跟着儿臣受罪。这才耍了小聪明请您做主。” “今日儿臣特地捧着内务府新送来的份例前来谢恩。谢谢您的仁慈,看透了儿臣的心思却没有点破,还为儿臣做主。儿臣替宫里的奴才们给皇阿玛磕头了!” 康熙大感新奇,对她的兴趣也是这么一点一点地被引起来的。 若曦从小孤苦无依,因此她也最懂得顺势而为。哪怕她并不喜这个各种各样的礼节,以夫以子为天的想法,她也能去做。 只是在做时,她会一遍遍提醒自己,要记得自己的本真是什么?可以顺势而为,却不能盲目地随波逐流。 另一边,李德全吩咐人重新收拾了御桌之后紧赶慢赶地去找自家主子。 最后,不出所料地,他在坤宁宫外的长廊找到了康熙。他找到了康熙,也找到了康熙这段时日越来越反常的原因。 他脚步轻省地走到康熙身后:“万岁,咱们是否要进去看看娘娘?” 康熙转头,没说去也没说不去,过了半晌才转身又回了养心殿。 养心殿中若曦练的字已经被全部收走了,然而他御桌上那本《新馔历法便览象吉备要通书》却还放着。 他走上前拿起书狠狠掷在了地上:“李德全,你就是这么办事的?这个为什么还在这里?” 李德全知道这不过是主子的迁怒罢了,当即上前道:“万岁爷息怒,奴才这就拿下去收起来!” 可等他走到了门口又被康熙叫住:“罢了,先放在这里。昨日那两个西洋传教士呢?你把他们安置在了哪里?” “这……”李德全没想到康熙还会问起那两人。那两个大胡子对皇上,对大清不敬,怎么皇上还会问起? “奴才让人把他们关进了天牢里。” 康熙松开捏着眉心的手,抬头冷笑道:“你还挺会自作主张啊?朕何时说过要将他们关押起来!” 李德全冷汗直流,心中虽然想的是:万岁爷,您就算是迁怒也不能这么拿奴才撒气啊。那两人不是您说带走的吗?这往常被让带走的,不都是罪不容恕的人吗? 想归想,他口中却正言道:“奴才是不忿他们如此侮辱您和我天朝上国。万岁爷您若要见他们,奴才即刻就派人把他们带来养心殿。” 康熙心绪烦乱,接过李德全送回来的书,摆摆手:“赶紧去,别在这里碍朕的眼。日后当差当心些,少自作主张揣摩圣心,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34 手中的书还是原来那一本,可现在看透了自己的心之后,康熙竟然觉得书本中每一页薄薄的纸张都有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温度。 可他明了是一回事,接不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康熙想:朕富有四海,什么样的女人求不到?一个野丫头,就算一时起了点性质又算什么? 他是知道自己喜新厌旧的性格的。所以对若曦的这一点点心思,他根本就未曾放在心上,只要多进几次后宫就能冲淡了。 不说整个天下,就说他的后宫,比那野丫头温柔贤惠,得体漂亮的人就数不胜数。一个已经名义上成为自己女儿的人,属实没有必要为了她坏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他放下手中的书。 原本他是想暗中让若曦主导历法变革之事。而为了不让她暴露人前,引人嫉妒,他打算让那两个西洋传教士当盾牌,吸引旁人的目光。 他是一个合格的帝王,知人善用。知道了她的才能而不用委实可惜。 可如今他的想法变了。他不能放任若曦再留在他的身边,继续扰乱他的心智了。 历法变革之事他可以先让西洋人和钦天监的人共同主导。且他自己自从知道了西洋历法不同于朝廷所用历法之后,便一直着意学习。 再想深一点,若曦给了那两个洋人下马威也好,自己捏住了他们的把柄,也能更好地叫他们为大清鞠躬尽瘁。 李德全办事十分有效率,不一会就将两人带了进来。 天气开始转向炎热,两个人步履匆匆跟着李德全一路疾行来到养心殿。有了前一日在牢中的经历,两人明显不敢再如同原来那般张狂了。 更何况,他们一进来就看见康熙满脸严肃和探究地看着他们,一点也不像之前那般仁慈。 “尊敬的皇帝陛下,感谢您宽恕我们的傲慢。”打头的男人恭恭敬敬地给康熙行了礼后才又接着道:“是我们见识浅薄了,没想到您随便一个女儿就能懂得那么多。” 康熙虽有不愉,但仍叫这句话捧得松快了两分,只因为他听见了别人夸赞的是若曦。 “起吧!番邦语言不过是最简单的东西,朕的朝堂之中精通此道的人数不胜数。至于你们的大不敬之罪……”他顿了顿,直到下面两人心绪难安,头冒冷汗才继续道:“朕可以赦免,不过你们要想继续在我朝传教那是绝不可能的。” “朕不愿因为你们两个粗鄙之人挑起两国争端,你们这就从哪来回哪去吧。” 两名传教士面面相觑,一脸难色:“求皇帝陛下您开恩,准许我们继续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传教。我们愿意不收任何报酬将历法测算方法教授给贵朝!” 康熙却道:“不必了,你们所说的历法算学朕早已一清二楚。你们也没有在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话音刚落,李德全便带着几个小太监预备将两人“请”出去。 两个连忙跪下:“皇帝陛下,请您宽恕,并允许我们留下。我们定会竭尽全力帮助您的。” 其中的大胡子一边叩头一边语速飞快地补充道:“皇帝陛下,我们不只是会天时测算,我们还会很多很多,只要您能准许我们留下继续传教,我们可以全部无偿传授给贵国的臣民。” 康熙听到了想要的结果,可却并没有一口答应,反而眉头紧蹙着道:“不必了,你们番邦外族的东西对我朝不一定就适用。李德全,好生送出宫去。” 见李德全真的要上前赶人了,另一名黄胡子的助手再也沉不住气地喊出:“皇帝陛下,我会画火枪制作图。” 康熙目光一凝,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哦?什么样的火枪?我朝火器营已经人人配备了火铳,火枪听起来可不是什么新鲜事。” 小助手抬头看向康熙,见他还是一副兴致缺缺地模样,咬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真的会画,我可以现在就画给您看。” 康熙扫了一眼李德全,后者立即会意呈上了笔墨纸砚。 只是笔墨纸砚到了,小助手又一脸难色:“皇帝陛下,您可否给我换一支笔。当然我不是说您的笔不好,是我实在是不会用。” “李德全。”康熙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手执朱笔随意地点了点下首跪着的人,示意自己的总管太监看着办。 李德全也知机,上前问道:“先生想用什么样的笔呢?您说说看,奴才比着给您找来。” 那人便又对着李德全说了一番自己会用的笔的样子:“就是一种黑黑的,硬硬的,笔头可以削尖的。” 李德全闪过一丝讶异。 说实话,他是见过这种笔的;不仅见过,甚至还亲自削过。不过……他面带犹豫地看向自家主子。 康熙也抬起头来。 静默小半晌才从笔架的下面抽出一支笔扔给了那人:“你要的可是这种笔?” 那人捡起笔一看,当即笑道:“就是这种,就是这种。皇帝陛下您请稍等,我这就给您画下来!” 说完,一手将纸铺在地上,拿起笔“刷刷”几笔,一把火枪就出现了轮廓,然后他又接着着手将细节描摸完善。 康熙看着他跟若曦一摸一样的握笔姿势,用起这种黑色石头削出来的石笔都是一样的得心应手,他心中久未出现的怀疑又悄悄冒了头。 只是这一次,他的情绪却被染上了一种绝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犹豫。 如果,她真的别有用心,他真能狠下心来将她处置了吗? 康熙不知道。 到了这一刻,他竟然有些逃避去想这个问题。 李德全半点声音也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地当作看不见康熙变幻莫测的神色。 从看见那只笔,他就想起来了那正是之前五公主惯用的。每次用毛笔用累了,就会偷偷换成这种石头笔用用。 他记得,当时就为了这只笔,万岁爷还好好地说了他呢,说他纵得五公主都快成了这养心殿正经的主子了。 李德全也不争辩,只“嘿嘿”地笑。 等到下次他看见康熙竟然给了他一块黑乎乎的硬石块,说让他想办法给五公主弄些得用的笔他才开口打趣自家主子道:“万岁爷您瞧瞧,您还说奴才纵着五公主呢!现在看来,可不就是您在背后给奴才撑腰呢嘛!” 他接过石块看了看。 石块确实是一种能留下痕迹的材料,打磨起来也不费劲,他当即乐呵呵地把东西送去了内务府。 康熙等他离开后,才从刹那的恍惚中回神,笑着对李德全的徒弟小全子道:“你师傅可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啊,连朕都敢打趣!” 小全子连忙讨好着给自家师傅说话:“师傅他说的正是实话呢。咱们做奴才的,可不全仗着万岁您给撑腰才能得个有头脸的生活。再说,五公主来这里的两个月对您的孝心,奴才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五公主孝顺您,我师傅自然就会尊敬她。” 一番话既奉承了康熙的威严,夸奖了若曦的孝顺,还连带着替李德全表了忠心。 康熙听得舒坦,将桌上御膳房新研制的龙井凉糕赏给了他,然后走到龙椅坐下又顺手拿起了若曦给他的那只石笔自在纸上写写画画。 半晌才肯定地点点头:“倒是好用,这鬼丫头点子倒挺多。” 35 小助手不敢让这个拥有至高无上权柄的男人等太久,三两下便将详细图纸画完交给李德全呈上去。 康熙接过图纸细细端详。 “这就是你说的火枪?” 小助手连连磕头:“是的,皇帝陛下!” 康熙又问:“火枪图纸如此绝密的东西,你一个小小传教士如何能得?” “这……”男人想了想,图纸都已经画出来了,再隐藏这个属实没有必要:“皇帝陛下,我虽然只是传教士,可我哥哥在我们国家在军中服役,就和您身边这位大人是一样的。” 他指了指康熙身侧站着的图琛继续道:“我哥哥负责的就是火枪的设计,所以这个图纸是我不小心偷看到的。” 康熙看似相信了他的说辞,眼神却是尖锐而又戏谑:“那你就这么将这种至关重要的东西给了朕,就不怕朕用来对付你哥哥,甚至对付你的国家?” 男人也如实道:“皇帝陛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信仰。我的信仰让我只能竭尽全力将我信仰的神发扬光大。至于别人,那就是别人要考虑的事了。” “是吗?”康熙收回目光,将图纸随意扔在桌上:“既然你们这么想留下,那就留下吧。李德全会安排好一切的。” 两人这才跟着李德全退出养心殿。 “李公公,请问您是要把我们带去哪里啊?” 李德全声音看似尊敬,实际却是不以为然:“两位先生只管跟上就是了。” 打头的男人又问道:“那……贵国皇帝陛下是否仍旧允许我们在贵国传教?我们留下的话还是……” 他没好意思问出来,李德全也装作不知道他要问什么,只道:“两位先生得了万岁爷的宽恕,自然可以留下继续传教。只是奴才估摸着,两位先生怕是不能再像原来那样在钦天监谋个高官厚禄了。” 两人尴尬地笑笑:“怎会,能得到皇帝陛下的宽恕已经是万幸了,我们只要能留下就行。” 说完,三人便陷入了沉默。 李德全只管将他们领到了钦天监,又找了钦天监监正暗自嘱咐了皇帝的意思。 打头男人一进门便飞速转身将门板“啪”地砸上,一顿外邦语叽里呱啦地问道:“你真是蠢透了,你怎么把那么重要的火枪图都给他了!要是他仿照着造出来了,那我们在这里才真是没有任何地位和自有了!” 被质问的男人撇撇嘴:“安德森,我只是你的助手,你不能这样质问我!你不让我说出来,那我们当即就要被赶走了!” 他缓和了语气后又道:“你放心吧,我画的图少了最关键的地方,凭他们是看不出来的。那可是我哥哥特别的设计。就算他们看出来了,也造不出来!” …… 另一边养心殿,康熙又拿起了那张图纸。 图琛见他是真的十分感兴趣,有些犹豫地道:“皇上,那两个洋人是否真的可信尚未知晓,咱们难道真的就相信这张没有根据的图纸……” 康熙头也不抬问道:“你觉得现在咱们火器营里将士们配备的火铳如何?” “自然是精锐无比。将士们配上之后人人皆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 本以为男人会高兴,谁知男人却摇摇头,从一堆折子当中拿出了一本扔给他道:“虽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可却不能长久。” 图琛打开折子。折子是兵部的一位大人上报,昨日又有两名火器营的士兵在用火铳时不慎被火铳烧伤,经太医全力救治之后已无大碍,只是一个废了一双手,一个毁了容外加失去了一条腿。 图琛一直知道火铳虽然凶猛,杀伤力十足,也知道用这种武器有一定的风险,但没有想到风险竟然这么大。 他往后看了看,折子后面这位大人还统计了今年所有因为使用火铳受伤甚至丧命的将士人数。 康熙见他看完,这才起身道:“朕费劲心力训练的精锐士兵还没有经过战场的磨炼就死在了小小的火铳手中,这饺朕如何甘心?且这火铳虽然点燃时杀伤力极大,可将士们点燃引线却需要很长的时间,这中间如果有敌来袭怎么办?” 他的目光看向远处:“朕一直在寻求改进的方法,可无奈这火铳我们身为天朝上国,却不能自己制造,而只能向洋人购买。每年为此花费的金银财宝有数万万之多。你说,朕能一直忍着这口仰人鼻息的气,一直让洋人控制着我们的命脉吗?” 图琛连忙跪下道:“万岁爷深谋远虑,是臣目光短浅。请您将这件事交给微臣,臣定然好好为您,为我火器营的将士办好此事!” 康熙“哈哈”大笑,俯身将他扶起来:“不愧是朕的御前侍卫头领,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先找工匠仔细检查这图纸是否有问题,再让人打了样研究。记住,此事绝不可叫第三人知晓!” “是!” 君臣二人刚商量妥当,外面李德全的声音便又响起,道太子和四阿哥前来请安。 “儿臣恭请皇阿玛圣安!” 康熙也回到了御座上。 “太子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太子上前一步道:“昨日回去之后,儿臣连夜找了太医商量皇额娘的病情。只可惜儿臣无用,找不到好的法子。” 太子得了康熙宠爱教导多年,本以为自己的皇位是十拿九稳的,谁知他的兄弟们也个个都越来越优秀,成了他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就好比八阿哥,虽然母家不显,可他素来在朝堂上有贤名,愿意追随他的人也不少,更遑论他背后还跟着两个母家显赫的九阿哥和十阿哥。 三个人沆瀣一气,成天就和他对着干。 另外的四阿哥,虽然现在看起来对他忠心耿耿,可谁知他日后会不会也有自己的想法? 所以,尽管太子一直重用着四阿哥胤禛,可也在心中暗自提防于他。 还有大阿哥,成天以长子自居,处处和他争锋。 群狼环伺,太子虽然看似春风得意,可他却犹如处在悬崖边上。他所有的权势地位全都倚靠皇帝的疼爱。 他知道康熙喜欢儿女孝顺,所以他就着力表现自己的孝顺,哪怕他对钮钴禄氏并无感情,仍旧要装作一副痛心的模样。 果然,康熙脸上的肃色缓和了下来:“行了,你也有心了,不必自责。” 父子俩说了会话,康熙又问了太子的政务处理情况,以及黄河预防汛期的情况。 太子一一答了。 而四阿哥就像是没这个人似的,等太子说完了,才恭敬地向康熙行了个礼跟着太子退了出去。 刚走到门外,太子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你知道皇阿玛说的事吗?若曦真的帮皇额娘把高热退下来了?” 四阿哥点点头:“臣弟今晨接到的消息确实是如此。” “这小贱蹄子,真是多管闲事!” 太子内心深处其实是盼望钮钴禄氏薨逝的。 虽然钮钴禄氏现在还没有子嗣,可谁又能保证一直没有呢?万一皇阿玛心血来潮又喜欢去坤宁宫了呢?到时候又多了一个占了嫡子名分的皇子来和他争夺。 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大有要发作的意思。 四阿哥见此故作沉吟,片刻后道:“太子,臣弟以为这倒未曾是件坏事。” 太子一双三角眼斜着,眼中充满了恨意:“你的意思那还是一件好事了?” “太子,请听臣弟一言。现在皇额娘身体尚未复原,就算复原了皇额娘年纪也大了,不一定就能有个小皇子。何不就让年纪已过,又体弱多病的人占着这个皇后的宝座,从此就绝了再出一个嫡皇子的可能性。” 四阿哥说完这些话,心绪少见地波动了一下。 若曦这个女人,总能让他做出一些自己本来绝不会做的事。 36 若曦从坤宁宫回来倒头就睡。这一睡便直接睡到了夜色降临。 “主子!”巧慧一脸古怪地走进门道:“刚刚李公公来传话,说是让咱们晚上不必去养心殿伺候笔墨了。” 若曦昨日累了整夜,从坤宁宫回来刚歇下。此刻她刚起身,正准备收拾收拾就去养心殿。听见不用去的消息,她眼神突然一亮,翻身又滚回了床榻里面。 巧慧连忙上去将她挖出来:“主子主子,您别睡了。虽然万岁爷不让去,可咱们也不能真就不去啊,不然我们之前所作的努力岂不就白费了。” 巧慧过去一段时间成长了许多。同时,从这个时代女人的角度来说,她最是知道男人善忘善变的性格,更何况这个人还是皇帝,掌握着天底下至高无上的权力。人人都希望能讨好他,从而一步登天。 她循循劝慰道:“哪怕万岁爷今晚用不着咱们,咱也得去啊。奴才已经煨好了要送过去的汤,主子您好歹要过去让万岁爷知道您的这份心呀!” 若曦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她只是真的累极了。 巧慧伸手拉她,她也就顺势而起,抱住巧慧的腰轻摇几下:“巧慧,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工作啊?” 巧慧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拍了怕她的肩安抚道:“主子又说胡话了。快起身吧,奴才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衣物。送去养心殿的东西奴才也备好了,除了煨的汤,还有上次照着主子你给的方子做的小食。” 收拾妥帖,主仆二人带着小祥子往养心殿而去。 “李公公!” 李德全看见若曦连忙迎上去:“五公主,奴才不是给您传过信了吗?您这是……” 若曦笑了笑:“我知道皇阿玛深夜处理奏折总会咳嗽,这才送了一些养身煨汤和小食过来。若是皇阿玛已经歇下了,那这些东西公公就自己处理了便是。” 李德全垂首看了看她手中沉甸甸的食盒,不由得替自家主子感动了一瞬:“那公主稍待,奴才进去看看。万岁爷要是没睡,奴才再出来叫您。” 若曦乖巧地笑着点头,等到李德全刚转身离开,原本端正站着的小人瞬间就塌下来腰。 她别过头对着巧慧嘟囔了一句什么,巧慧安抚着替她捏了捏腰,她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子又变回了原本端正的模样。 “装也不知道装个彻底。”康熙腹诽完便没再多看,转身回了御座。 不一会,李德全的声音传进来:“万岁爷,五公主担心您夜里政务繁忙又咳嗽,亲自送来了养身煨汤和一些小食,您是否要见一见?” “不必了,朕乏了,让她们回去吧。”过了片刻后,他才回道。 李德全摇摇头:万岁爷不见,那便只能让人先回去了。虽然天气已经快至入夏,可到底夜里还是有些许寒凉的,让人赶紧回去,也免得招了寒气。 待他出去之后,康熙又走到了临窗的地方站着,看着李德全跟她说了什么,她将手里的食盒递给了李德全,然后主仆三人便转身离开了。 原本这个时间,父女两都是在一处的,他处理折子,她则是抱着自己的找的书在看,等他叫了才有凑到他身边。 现在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他有些气闷。 习惯最是难解,从前多少个孤独的夜都过来了,仅仅得她相伴两个月竟然就习惯了,习惯到让他觉得,今晚的养心殿甚至静得人的耳朵都发麻。 …… 已经过了最困的时候,若曦也就不着急回去了,带着巧慧一起绕到了养心殿后面不远处的千鲤池 这里的景致颇为撩人,若曦只在数月前的一次雨天去向康熙请安时,隔着雾雨蒙蒙远远地瞧了一眼。 “主子,咱们怎么来这里呀?这里晚上阴森森的,怪吓人的。”巧慧问道。 小祥子倒不害怕,只是有些不安。 她们两个人都不曾真正见过宫里最阴暗的那一面,也不知道有多少阴暗见不得人或是让人永远消失的事就是发生在这样阴森黑暗的夜晚。 若曦也不觉得有多恐怖,只觉得凉风习习,分外宜人。 从前她忙于生计,从没有时间享受身边随处可见,人人可享的美景。夜阑人静之时能畅游千鲤池也算是她难得一次的偷得浮生半日闲吧。 她拢了拢身上穿的外袍,往池边更近了一步。正看得出神,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微不可查的脚步声。 巧慧和小祥子立刻起身,警惕地看向来人。 来人身型欣长,穿过黑暗走到了主仆几人提着的幽微烛光前。 主仆三人这才发现来人正是四阿哥。可眼前的人却又并不像他人前的那副沉默可靠的模样。 他一脸讥诮地看着只到他肩部的若曦问道:“你是想来喜欢用这种楚楚可怜的目光看男人,所以才迷惑得身边的男人都对你神魂颠倒吗?” 若曦一脸疑惑地歪歪头,又看看目瞪口呆的巧慧和小祥子后回道:“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其实她在听到四阿哥莫名其妙的话后更想说的是: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猪话?转而想想,这个人可是皇子,是皇帝的亲儿子,还是将来的皇帝。形势比人强,得罪他没好处,这才好悬认了下来。 四阿哥不满她无所谓的态度,上前一步拽住她的手腕:“你最好给我放庄重一点,否则若是因你而挑起了诸位阿哥之间的争斗,你会死得更快!” 若曦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喜欢他这种高高在上警告她的语气,挣扎着道:“你放开,手都要被你捏碎了!” 巧慧和小祥子也连忙跑上前:“四爷,您快放开我们主子吧,主子的手腕都出血痕了。往日我们主子要是有什么得罪之处,奴才们代主子跟您致歉了!”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节,可四阿哥却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少女。 正准备再警告她两句,假山后面又传来几道脚步声。 37 “四阿哥,您这是……?” 来人正是李德全。 康熙待若曦走后便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这宫中宫道确实是太暗了,也应该让他们多加几盏灯烛了。” 李德全伺候康熙多年,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他当即便道:“哎哟,万岁爷,您不说奴才都忘了,刚刚五公主来的时候也没说多带几个灯盏,奴才这就跟上给她们送去,这要是因为天黑摔了可怎么好?” “嗯,”康熙喉咙间模糊不清地发出一声,故作冷淡地道:“去吧!” 这才有了李德全跟上来看到的这一幕。 “四爷,这宫门已然下钥,您今夜是留宿宫中吗?” 四阿哥住的地方可距此地有相当一段距离,要想在此准确地截住若曦,必是早就在此等待了。 李德全这句话也是在委婉地提醒他:天色已晚,您若是今夜在宫里留宿,也应该早点回去了。 见他过来,四阿哥便缓缓松开了若曦,双手一手负在背后,一手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两颗珠子不住把玩:“是李公公啊,深夜来此所谓何事?” 李德全笑道:“奴才唯恐天色太暗,五公主回宫的时候不小心摔了,这才紧赶着来送烛火。” 说完,李德全身后的小全子上前举了举手中拿着的灯盏。 “不知四爷您和五公主这是……” “无事,只是偶遇五妹,这才停下来和她说说话罢了。”他放下后背的手,继续道:“既然李公公你在,那本王就先走了。” 送走了四阿哥,李德全才转身对若曦道:“五公主您可让奴才好找。奴才给您送了灯盏过来。这段路不好走,您回去的时候可千万当心。奴才让小全子送您回去。” 若曦连番推脱,道自己已经有了小礼子和巧慧在身边,用不着麻烦全公公。可是李德全那肯听,一定要将小全子留下。 无奈,她只能同意,任命地跟着小全子回了启祥宫。 另一边,李德全回去后,康熙还是原来的姿势坐着。 “如何?回宫了吗?”他问。 李德全躬身回道:“奴才留下了小全子送五公主回去了,这会想必已经快到了。”他顿了顿,又继续问道:“万岁爷,奴才有一件事,不知道当禀不当禀。” 康熙不再看手中的东西,转头斥他:“李德全,朕瞧你近来倒是学来了很多花头!什么事当禀不当禀?当禀的就禀,不当禀的就闭嘴。若是连当不当禀你都不明白,那你这个大内总管的位置趁早换成别人来坐!” 他今日总是喜怒无常,清楚了其中原因,李德全也只能是暗自认倒霉:“万岁爷您息怒。奴才要禀的是五公主的事!” 康熙又坐回了御座:“说!” 李德全这才一五一十地将在千鲤池看见四阿哥截住若曦的事情说了出来。 “老四和她什么时候有的交集?”他冷哼一声:“她倒是有本事!朕膝下有才能得皇子都和她有纠葛。” 他说不清楚自己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略带尖酸的话。 分明她从进宫以来就一直安分守己,侍奉他这个父亲也很尽心,没有任何逾越的地方。可他在听见李德全禀告的事情就是觉得心中不痛快。 且,这样闷窒的感觉,在昨日也发生过。 昨日他不明白,后来明白了又想克制,现在再听,却发现自己根本克制不住。 是啊,他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哪怕朕是皇帝又怎样? 可他总要在心中分清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那是大清的江山社稷,是黎民百姓!却绝不是一个女人! 他脑中的念头一个又一个飞速的转过,最终却只对李德全说了一句:“随她去吧。让她明日也不必来了。顺便传朕旨意,允许五公主跟随诸位皇子一起到上书房学习。” 等李德全要退出门时,他又道:“盯着她,不要让她和阿哥们走得太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知道朕要她进宫来是做什么的吧,不要弄出差池!” 他说完像是在心里也说服了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将来的部署。 康熙前后矛盾的行为让李德全既难受又担心。身为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好不容易老树开花动一次心,结果这个人还是他现在不能碰的。偏偏既动了心,又还要在心中找无数的理由说服自己,不能去行动。 因为帝王是不能让人看出好恶的。 因为帝王可以宠一个女人,却不能爱一个女人。 就像是老祖宗们传下来的规矩,食不过三。一道菜多夹了几次都不再允许被端上桌,更何况是人呢? 李德全心中叹了一口气,掩上门便出去了。 康熙一个人环顾大殿。往日也不觉得,可今日却觉得四周空空荡荡的。他不期然地想起了若曦那个乱蓬蓬,却散发着无限生机的小屋子。 他又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或许便是年轻女孩的喜好罢!朕好歹大了她一轮呢。想朕年轻的时候,屋子里不也是放满了…… 思绪戛然而止。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么一段年轻恣意的时光。 年少即位,群狼环伺。他不仅是在太皇太后全年无休的敦促下飞速成长,同时他对自己也有着极高的要求。这才走到现在,坐稳了帝王之位,守住了大清江山。 这些年他的生活看似规律,其实刻板。 早年他的后宫子嗣艰难,太皇太后便道让他收养一个宗室的孩子去去晦气,于是就有了现在的大公主。后来朝廷局势又让他不得不宵衣旰食,只为了稳定局势,除去当道奸臣。 他让自己活成了一个完全为了守住大清江山的傀儡。 可他自己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这就是他身为皇室子弟,现在的帝王的责任。 在他极小的时候就亲眼目睹了先帝爷是如何为了董鄂皇贵妃而疯狂的,而这也是如今他在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后,第一反应便是逃离的愿意。 可在今夜这个寂静的时刻,他不断回顾自己前半生的种种,却越咂摸越不是滋味,以至于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三个时辰仍旧睡不着。 38 启祥殿也是安静无比。 康熙走到了门外才发现自己竟然再次无知无觉地走到了有她在的地方。他有些羞恼,转身欲走,后面的一个小太监便被他轻微的动静惊醒。 他吩咐过李德全去内务府挑的最机警敏锐的奴才给她送来,这小太监便是其中的一人。当初这么做时,他找的理由是嫌弃她一个堂堂大清公主,身边竟然只有这么几个不得用的奴才。 可实际却是,他当时防她之心尤甚。他担心她身边这几个人有她的同党,专门助力她的宫中一应行事。他这才找了个由头把若曦身边除了巧慧和小祥子之外的所有人都换了个干净。 换来的人明面上是伺候若曦的,可暗地里却是对他这个皇帝忠心耿耿。 恰如此刻,小太监看见来人是他之后便默不作声地退到了一旁,将门给他让了出来。 康熙感受到了少有的心虚。略想了想,他还是推门而入。 厚重的门板关住了一室的暖香, 康熙甫一进去紧绷的心神便好似瞬间得到了放松。他细细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却发现只是寻常的安神香,只是其中掺杂了一些她自有的女儿香罢了。 他循着屋内最后一盏幽微的烛火站到了她的床前。 若曦睡得正香。 她身上的锦被规规矩矩地拉到了胸前,闭着眼睛的模样倒比醒着时少了几分灵动,多了几丝安静温婉。 她轻柔绵长地呼吸,身上薄薄的锦被也被她起伏的小肚子顶起又落下。 康熙又上前了两步,伸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他没有施加任何力气,就这么将手悬着劲儿贴在被子上,感受她呼吸的起伏。 等到睡梦中的人翻身面向他后,康熙才抬起手来,借着灯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他不明白,为什么就这么一个小姑娘竟然就能叫他动了心,破了念。 他曾不止一遍地告诉自己,决不能向先帝那样为了一个女人抛弃江山和社稷的责任。可如今面对着她。倒叫他伸出了几丝怀疑,继而便是恐惧。 他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看上什么东西就会有无数人双手捧来献给他。如今,他真的能控制好自己不去将那些予取予求的手段用到她的身上吗? 他真的能控制住自己对她的yu|念吗?思绪流转间,康熙的手逐渐上抬,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然后又缓缓落在了她的颈间。 现在她纤细的脖颈就在他的手中,只要他用力,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人能乱他心智,惹他烦忧了。 他的手掌开始缓缓收紧…… 最后的关键时刻,他却松开了手,只是为她理了理缠绕在颈间的乱发便转身离开。 门外的小太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等他走后又恢复了原来无事发生的模样,转身躺在墙根又睡了过去。 而屋内,康熙走动间的细微动作惹得屋内那盏微弱的烛火跟着跳了跳。若曦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幽幽睁眼,环顾了四周,空无一人,往里翻了个身才又睡过去。 …… 康熙准许五公主与诸位阿哥皇子们一同去上书房进学属实是震惊了无数的人。 先是三公主和四公主趁着她下学的时候跑来问,若曦刚把两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送走,立刻又迎来了八阿哥。 八阿哥先是给她带来了若兰恢复尚好的消息,然后便一脸复杂地看着她道:“看到你在宫里过得很好,皇阿玛也很宠爱你,我……和你姐姐在宫外也就放心了。” 若曦回道:“多谢八阿哥关心,我在这里很好,我姐姐就拜托你了。有什么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送信进宫给我。” 等八阿哥也离开了,若曦便瞧见四阿哥在桥的另一边一脸探究地看着她。 她不愿开罪四阿哥,可也不想和他有过多交集,只遥遥地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记忆中九龙夺嫡是何等地惨烈?现在康熙几个儿子兄友弟恭装得有多么和睦,日后九龙夺嫡的惨状就有多让人痛心。 若曦不忍再想,慢慢走回了上书房。 上书房的师傅们都是饱学之士,可他们却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瞧不起女流之辈。 比如现在正在讲学的蒋太傅。 毫无疑问他可以说是整个朝廷才学最高的人,曾经是专门教授太子学问的。后来太子入朝,康熙又不忍放走一个饱学之士,这才调了他来上书房教授其他的皇子。 蒋太傅虽然年纪一大把,可既然是给皇子们讲学,那就不能如民间的夫子那般高高站在台上,而是要站立侍读。就算等到皇子们自行开始背诵了,他也要一直屈膝站在一旁。 这是上书房授学的规矩。 若曦刚来就对这种规矩十分不适应。不过既然时代如此,她也没有想着贸然地强行去做什么改变。 不过这并不是最要紧的,对她来说最要紧的事是,即便蒋太傅毕恭毕敬地站在她的面前听她对于所学的见解,她仍旧能感受到这位老教师对她的不屑。 这种不屑倒也不是对她这个人的,而是对公主进上书房进学的不屑,也是对女子进学的不以为意。 蒋太傅是汉人,而今在康熙讲求满蒙一家亲,满汉一家亲的时候才能做到如此高位。但他深受先人思想中那部分女子就应该三从四德,在家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的影响,自来就对女子求学一事嗤之以鼻。 若曦每次刚开始说自己的想法,没两句就被这位大儒打断,然后他开始滔滔不绝给若曦灌输女子三从四德的思想。 如此反复两次,进学没学了多少,倒把她自己气得够呛。 其实蒋太傅如此做法一来是不赞同康熙准许五公主来干扰皇子们的正经课业,一方面也是真的想给若曦灌输女子就应该恭顺的思想。 因为就连他,也能感受到若曦恭顺面具的桀骜不驯。 那不是她为人处事当中的桀骜,而是她性格当中天然就有反抗这个世界某些东西的底色。 他既希望能暗自将这位“小祖宗”气走,但同时也希望真的能教她些什么。只可惜若曦却是绝不会接受这种思想的教化的。 两天以后,蒋太傅的这种暗戳戳的行为倒真的起了作用,若曦被他“气”病了。 李德全将消息传到康熙那里时,他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第一个想法就是若曦那个性子能被气病了?紧接着又想,蒋怀仁真是越发胆大包天了,让若曦过去听学是自己的旨意。他难道是想公然抗旨不尊吗? “五公主现在可在宫中修养?”康熙问道。 李德全抬眼觑了觑他的面色,见他并无不虞才开口道:“公主现在就在启祥宫。只是听下面的奴才来报,公主无心修养,正拿着一迭书本要去找蒋太傅辩论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果然,康熙听完便眉心隆起喝道:“你们就这么照顾人的?病了也不请太医?就这么由着她胡闹?” 他扔下手中的一本小人书。 李德全即使被骂,还是抽空扫了一眼。桌上是一本戏文,不过不是康熙爱看的。至于是谁,他没在想下去。 “是是是,奴才已经说过他们了,也已经派人去请了太医了……” 康熙原本是斜靠在临窗的榻上的,此刻也在靠不住,翻身下榻道:“摆驾!” 李德全上前伺候他收拾妥帖后,一行人匆匆来到了启祥宫。 启祥宫的拉扯已经蔓延到了良妃的正殿外面。 康熙到时瞧见的便是巧慧正用力抱着若曦的腰,一面往后拽:“主子,您病了,快别折腾了,您现在需要休息!” 他心中一紧,怕她因此受伤,连忙喝道:“放肆!你就是这么对五公主无礼的?” 巧慧吓得松开了手。而若曦就这么由于惯性,往前栽了去。 他的心瞬间就揪了起来。好在,若曦只是摇摇晃晃向前了两步便自行稳住了身型。 “皇阿玛!”她抬头定睛看着他,脸上有些不自然的坨红:“你来啦!你快看我写的!” 她抬手冲他晃了晃手中的一迭纸,然后飞奔向他。但许是由于脚上无力,她跑了一小段便又差点摔倒在地。 康熙连忙上前接住了她,口中虽是呵斥,可面色却全是担忧:“平日就叫你端庄持重!你都听到狗肚子了去了!”说完又对巧慧道:“你身为大宫女,就是这么照顾你们家主子的?” 巧慧回道:“万岁爷,主子今晨就病了,可却还想着去上书房找蒋大人。奴才拉也拉不住啊!” 巧慧也是没想到若曦竟然不知怎么地来了一身的蛮力。其他几个太监宫女都担心损伤公主金枝贵体不敢上前。也就只有她一人,因为是若曦亲自带进宫的,这才大着胆子上去抱住她的腰。 康熙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果然十分滚烫:“太医呢?还没来吗!”他的手臂穿过她的腿弯,略略用力便将她抱起:“先回去,你备好东西先给她降降高热。” 一句话是对李德全说的,一句话是对巧慧说的。 39 康熙抱着若曦一进屋就发现她的床榻没有任何睡过的痕迹。 他转头问询式地看向巧慧。 巧慧连忙道:“昨夜主子就没上床歇息,说是今日一定要交给蒋大人一份满意的课业答卷。所以昨夜就……” 昨夜她也一直在旁伺候若曦,直到半夜才因为熬不住,伏在桌上睡了过去。谁知天亮醒来就见自家主子不知什么时候也伏在桌上睡着了。脸颊显示出一种不正常的红色,就连嘴唇也是干燥异常。 她连忙起身去倒温水,想叫若曦先润润嘴唇,又即刻派人去了太医院。谁知还没等水倒回来,若曦便先醒了。 然后便是康熙进来时看到的那一幕。 康熙将她轻轻地放在床榻上,伸手接过她手中的一迭纸放好,拿过巧慧递来的温热的毛巾,轻轻地给她沾湿干燥的唇。 “才离开朕身边不过两日,怎么就将自己折腾成了这幅德行。一会太医来了,朕定要让他多开些黄莲,让你好好长点记性。” 巧慧看着一国之君亲自服侍自家主子,而自己站在一旁毫无用武之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索性便又出去让人多备些温水,以防不时之需。 若曦本来在被他抱着进来的路上就因为高烧加上昼夜不眠疲累地睡了过去,这会听见他温柔的声音又睁开了双眼。 她灵动的眼睛因为高烧有了些红血丝,脑子也如同糊了一团浆糊一样想不明白事情,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康熙亲自给她擦脸擦手。 她的手心比以往更热,康熙用温毛巾一下一下地在她的手心擦拭。 突然她的另一只手抬起搭在了他擦拭不停的手上,轻轻地问道:“这个世界阿玛就是父亲的意思,你是皇阿玛,所以你是我的父亲吗?” “所以,我也有父亲了吗?我一直是没有人要的孩子,我真的……也能有自己的父亲吗?”若曦脑中有些混乱。她想象不出亲切地叫一个人“爸爸”是什么感觉,只敢用一个生疏的“父亲”来代替。 她的声音又添了一丝哭腔,一下子就击中了康熙心中那根名为慈父的心弦。 平心而论,除了他对她不知什么时候生出了见不得人的心思之外,她对他是时时恭敬孝顺的。 天凉的时候,不用李德全吩咐她就已经为他备好了防寒的衣物;天热的时候又想着法地为他消暑,想让他多进些饭食;夜深了,人人都困乏,只有他这个君王还在宵衣旰食地处理朝政,那时候也是她忍着疲劳陪着他一熬就是大半夜。 这种体验,哪怕是在他从小宠爱到大的蓝琪儿身上也是没有的。 蓝琪儿可比她娇贵得多了,陪着自己这个阿玛多熬了一会便会娇娇地打哈欠,然后说不打扰自己,先回去了。 没有若曦之前,他看蓝琪儿的这些事总以为是小女儿家的娇气。当然,他那时也是给予了蓝琪儿包容和宠爱的。 有的时候,只有被爱意包围的孩子才有撒娇任性的权力。 端看若曦和蓝琪儿,他便能明白了。 有了若曦之后,每次都是他不管他的呵斥和李德全的劝阻一定要留下来陪她。 他最初以为她是在为自己寻找窃取机密的机会。可后来他发现,她总是在做好自己当做的事情之后便会离开,然后自在地看自己找的书或是玩其他的小玩意。 久而久之,他也就默许了她总陪他到深夜这件事。甚至就连李德全有时准备消夜,都不会忘了给五公主准备一份。 她就这样以一种无声无息的方式存在了养心殿,也落在了他的心里。 康熙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毛巾:“是罗察不曾给过你父亲的情感,所以你才这么孝顺朕的吗?你是把对父亲的渴望转嫁到朕的身上了吗?” 他粗粝的指腹轻轻为她沾去了眼窝里蓄的那一小汪泪水:“以后你就是朕的亲生女儿,朕让你记在皇后的名下可好?让你以后做个嫡公主可好?这样你就是大清唯一嫡出的公主,再也不用担心无家可归了。” 这个决定原本只是他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他可以说是将若曦诓骗进了宫。在没有对她有什么情感之前,他想的是让她为皇家请命也算是他给马尔泰家族的荣耀;对她有了感情之后,他第一时间是想远离然后忘记。 可这一次却叫他明白,他做不到。 他想:她渴望父女亲情,那朕就给她一段父女亲情,让她弥补了从前不被重视的遗憾,从此真正拥有她所渴望的恣意的生活。 至于喀尔喀的格日乐那里,他也不再作原来的打算了。 康熙最怕麻烦,一切可能会带来更大麻烦的事情,他都会想办法去避免,比如之前皇后病重一事。 而现在,他却打破了自己一贯的原则,甘愿为自己找一次麻烦。 “睡吧,等你病好了,朕已经为你处理好了一切。”他抬手盖住了她的眼皮,温声哄她入睡。 不一会,巧慧轻轻敲门,带来了太医。 太医看完诊开了药,没多久下人便将熬好的药端了进来。 康熙看着她服了药睡下,又看了她之前手中攥着的那一迭要交给蒋太傅的卷纸,这才起身去了启祥宫正殿。 正殿良妃和朝露正在等着他。 康熙一进去,良妃就盈盈拜倒在地:“臣妾恭请皇上圣安。”声音委婉动听,眼波流转出无限的柔情蜜意。 康熙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良妃的穿着比以前多了许多华贵雍容,只是眉宇之间缺少了优柔寡断,两颊多了一丝刻薄。 “起吧。”康熙对她的柔情无动于衷,免了她的礼后便径直走到了上首:“朕让五公主住在你的宫里是给你体面,谁知你竟然这般无用,她病成了那样,也不见你有所作为!” “皇……上,您怎么这么说臣妾呢?若曦她好歹也和臣妾算是一家人,臣妾看她病了也是十分地着急呀……” 朝露也在一旁帮腔:“万岁爷,您可真是冤枉娘娘了。五公主一病,娘娘就连忙让人去请了太医,只不过咱们没有公主身边的人伶俐,这才……娘娘一直担心公主,您瞧,到现在也还没有用早膳呢!” 康熙无所谓地看了一眼正殿桌上的饭菜:“罢了,这些狡辩的话就不必再说了,朕也不想再听。朕这次来是跟你说,朕准备将五公主记在皇后的名下,对外就说她救皇后有功。” 良妃哭丧的脸色瞬间僵住:“皇上,这怕是不太妥吧……若曦是以臣妾的名义收进宫的,进来之后也一直住在臣妾的启祥宫。这突然……” 还没说完便被康熙打断:“朕自有安排,无需你来置喙。还是你想抗旨不遵?” 女人不敢再言。 康熙离开后,良妃在朝露的搀扶下起了身。 “嘶,娘娘!”朝露吃痛哼出了声。仔细看她的手,已然被良妃尖锐的指甲恰得泛紫。 良妃甩开她的手,眉梢高高地吊起:“怎么?就连你本宫也处罚不得了吗?” 朝露连忙跪地请罪,等良妃怒气稍平才起身走到她身边安抚道:“娘娘您何必跟她置气较劲呢?左右不管她是在哪个宫,最终都是要嫁出去的呀!按奴婢说,今早发现她病了,咱们就该立刻去为她请太医,如此也算是在万岁爷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呀!” 良妃一脸刻薄地看着她道:“你说的本宫何尝不知!可你又如何懂本宫心里的恨!刚刚皇上明明都看到了本宫,可却丝毫不理,只顾她身体不适,要先安置她!要说身体不适,本宫也才刚刚痊愈没多久呀……” 朝露看着良妃一脸怨毒的模样,也不敢再多言,只是隐晦地道:“娘娘委实不必为她生气。她得了万岁爷的青眼于咱们贝勒爷有大大的益处。再说,之前奴才从养心殿听来的消息……” 良妃似被安抚妥当,拿起手中的筷箸开始用膳:“罢了,本宫且瞧着她能嚣张多久。”